淺析拓跋鮮卑和中原文化的融合與沖突

[摘要]鮮卑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走過了大約700年的歷程。公元1世紀，鮮卑族的歷史活動就載入史料中。在后來的發展過程中，鮮卑族分成了東、西兩個大部，東北鮮卑主要有慕容鮮卑、段氏鮮卑、宇文鮮卑。拓跋鮮卑是由北部鮮卑演化而來的。拓跋鮮卑在建立政權之前、定都平城以及遷都洛陽之后，文化形式一直在發生變化。在拓跋氏文化歷程的轉變過程中，深刻地體現著草原文明和農業文明的融合與沖突。

[關鍵詞]拓跋鮮卑；中原文化；草原文明

[中圖分類號]K2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16—0027—03

馬長壽曾說過：“從拓跋鮮卑的起源和發展史來看，此族由大興安嶺北段遷到呼倫貝爾大澤之時，我們只能稱其為鮮卑，不能稱為拓跋，只有從大西澤西遷以后，鮮卑部落和匈奴部落相混合，我們才能稱之為拓跋鮮卑。”①拓跋鮮卑在發展初期也和其他的民族一樣是從洛邑公社制發展起來的。直到公元338年什翼犍即代王位之前，拓跋鮮卑一直處于部落聯盟時期，據記載，鮮卑族此時尚處于邑落公社階段，以畜牧射獵為業，遷徙無定，生活淳樸，文化簡陋，無文字，遇事刻木記契。

當時，拓跋鮮卑和其他鮮卑部落一樣，處于東胡部落聯盟的勢力范圍之內。“烏桓者，本東胡也”。②“鮮卑亦東胡之馀也”。③烏桓、鮮卑的前身為東胡部落聯盟，東胡部落聯盟原來居住在今西拉木侖河和老哈河流域，其南疆包括古代的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遼西五郡地方。

一、拓跋鮮卑的經濟形式

拓跋鮮卑在遷到老哈河一帶后主要的生產生活方式還是以游牧為主。什翼犍在回答苻堅時說：“漠北人能捕六獸，善馳走，逐水草而已。”燕鳳在出使前秦時有這樣一段話：“云中川自東山至西河二百里，北山至南山有百余里，每歲孟秋，馬常大集，略為滿川。”④

拓跋鮮卑南遷后占據了上谷、漁陽等地，這些地區在漢代曾是匈奴族的天然畜牧地，漢武帝破匈奴后在此移民實邊，雖然當時未能使農業在此大規模發展，但也播下了農業發展的種子。拓跋猗盧曾向劉坤因公索取了陘北五縣。劉坤遂把陘北五縣的人民遷到了陘南。但是也有像莫含一樣，已經歸附拓跋氏而未徙的也不在少數。之后，拓跋猗盧徙10萬家來填補這一人口空缺，這些人中大多是雁門人（雁門人即農業生產者）。因為原先拓跋氏勢力范圍的綏遠北套及代郡一帶地區已有相當的農業基礎，所以，這個地區的人民雖然在拓跋氏的勢力范圍之內卻沒有改變以前的生產生活方式，仍然從事農業生產，而拓跋氏原有的民族則繼續從事游牧生產。

后來，什翼犍被苻堅所滅，苻堅分散其部眾于“漢鄣故地”。這對拓跋氏農業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苻堅在分散其眾之后還派官員予以監視。這種行為使以前游牧的拓跋氏部族被迫定居下來，開始從事農業生產。農業生產促使拓跋氏的社會經濟加速發展，為其后來經濟、文化的轉變提供了條件。

二、拓跋鮮卑的語言文字

鮮卑是否創造過文字還存在疑問，但是使用何種語言已有了確切答案。“鮮卑語言和烏桓語言相同，二族屬于同一語族系統，大致相當于后世所謂的蒙古語族，不是通古斯語族。”⑤林干還指出：“鮮卑的語言屬于阿爾泰語系中的蒙古語族。”⑥日本學者白鳥庫及使用比較語言學的方法證明拓跋鮮卑使用鮮卑語。

此外，林干還說：“《經籍志》記載有《國語》十五卷、《國語》十卷、《鮮卑語》五卷、《國語物名》四卷、《國語真歌》十卷、《國語雜物名》三卷、《國語十八傳》一卷、《國語御歌》十一卷、《鮮卑語》十卷、《國語號令》四卷、《國語雜文》十五卷、《鮮卑號令》一卷、鮮卑《雜號令》一卷。以上各種‘國語’之書，均為用鮮卑語言文字寫成者而言。”⑦“用鮮卑語文書寫的書籍既是如此之多，而且侯伏侯可悉陵還能把漢文《孝經》譯成鮮卑文《國語孝經》，又能用鮮卑文寫成《國語物名》和《國語雜物名》，可見北魏時鮮卑人是有自己本族的文字的。”⑧

三、拓跋鮮卑的婚制

拓跋鮮卑從部落洛邑制到部落聯盟再到建立國家，保持了不同的婚俗習慣。

所謂“仲春奔會”，是早期拓跋氏婚姻制度的遺跡，與“季春月大會于饒樂水上”的聚會有著密切的聯系。至于“略將女去”，則是一種掠奪婚，這種婚制在鮮卑早期的社會里存在過，這是一種很原始的婚姻形式，后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漸消失。

隨著歷史的推進，鮮卑族又出現了一種新的婚制，稱作勞役婚。《后漢書·烏桓鮮卑列傳》記載，烏桓“嫁娶則先略女通情，或半歲百日，然后送牛馬羊畜， 以為聘幣。婿隨妻還家”。⑨《烏桓鮮卑列傳》復載烏桓、鮮卑俗：“（掠女成親后半歲百日） ，婿隨妻還家，妻家無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為妻家仆役，一二年。”⑩這里“妻家無尊卑，旦旦拜之，而不拜其父母”，說明當時鮮卑的“家”尚非父母維系的家，而應是酋長維系的無明顯階級、等級之別的氏族部落。所謂“為妻家服役”，實質上即是為妻方部落服役。鮮卑掠其他氏族女子為婚，乃是以眾多財物及勞動力的補償為代價的。

勞役婚的從妻居婚是母系社會的特征之一。《隋書》記載：“其俗大抵與突厥同。唯丈夫婚畢，便就妻家，待產乳男女，然后歸舍。”11鐵勒是匈奴民族的一支，早期和拓跋鮮卑有婚姻關系。又《隋書》記載：“婚嫁之法，二家相許，婿輒盜婦將去，然后送牛馬為聘，更將歸舍。待有娠，乃相隨還舍。”12

還有一種婚制是中原漢族不為認同的收繼婚。“其俗妻后母，報寡嫂，死則歸其故夫。”《魏書》則記載：“父兄死，妻后母執嫂；若無執嫂者，則己子以親之次妻伯叔焉，死則歸其故夫。”13這說明，父死，子可以妻其后母，兄死，弟可以報其寡嫂，如寡嫂之小叔死，小叔之子可以妻其伯母，小叔若無子，則輪及其他的叔伯，這是明顯的收繼婚，和中原婚制有很大差別，但在少數民族之間十分盛行。鮮卑入主中原后，民族組織漸趨解體，氏族財產公有制漸被家庭私有制所代替，部落間有組織地進行掠奪婚自當隨之停止。隨著與漢人接觸的增多， 其對漢族婚制也日漸采納。

拓跋氏遷都之前，就對以前一些不合乎中原正統文化的婚制進行了改革。當時，高允首先對儒家傳統文化中婚娶重視門第進行了贊揚，他說：“古之婚者皆揀擇德義之門，妙選貞閑之女，先之以媒聘，繼之以禮物，集僚友以重其別，親御輪以崇其敬，婚姻之際，如此之難。”繼而又對鮮卑社會的這些現象作出了批評：“失禮之甚，無復此過。”這種社會現象還產生了一系列的問題，“往年及今，頻有檢劾。誠是諸王過酒致責，跡其元起，亦由色衰相棄，致此紛紜。”14

拓跋氏為了加快與中原士族的融合，進而鞏固其在中原的統治，對以往這些與中原文化不符的陋習進行了改革，禁止皇族和百工、技巧、卑姓為婚。“今制皇族、師傅、王公侯伯及士民之家，不得與百工、技巧、卑姓為婚，犯者加罪。”15

孝文帝于太和二年（478）更是重申其令：“皇族貴戚及士民之家，不惟士族，下于非類婚偶，先帝親發明昭，為之科禁，而百姓習常，仍不肅改，朕今憲章舊典，衹案先制，著之律令，永為定制。犯者以違制論。”16

至此，拓跋宗室的婚姻范疇只限于“八族”或“清修”之門。完全和以往的中原王朝一樣，開始注重門第和階級的差別。

四、拓跋鮮卑的發型、服飾

鮮卑發型也很有特點，是一種叫作“髡頭”的發式。“常以季春大會，作樂水上，嫁女娶婦，髡頭飲宴。”17《后漢書》也說：“唯婚嫁，先髡頭。”18

鮮卑的服飾也和中原漢族一樣，主要是為了適應草原游牧生活而創制。《后漢書·烏桓鮮卑傳》記載：“鮮卑族有貂、貉，皮毛柔軟，故天下以為名裘。”19自然條件和生活習俗使得他們必然要以唾手可得的動物毛皮為其主要服飾材料，以保暖防潮、遮擋風沙和抵御惡劣天氣。轉徙流動、居無定所的狩獵和游牧生活方式，造就了鮮卑民族簡樸實用的生活觀念和頗具民族特色的服裝款式，上衣下褲，即上下分制的服飾特點幫助他們成為馬背上毫無約束的自由馳騁者，短衣窄袖的緊身造型滿足了他們乘騎射獵、走馬畜牧的日常所需。

在日常生活中，輕便簡潔的袴褶仍是人們的主要衣著形式，上衣下褲制式的袴褶是鮮卑等民族的日常生活服飾。“褶”在《釋名》中這樣解釋：“褶，裘也，復上之言也。”漢代史游在《急就篇》中認為：“褶，謂重衣之最在上者也，其形如袍，短身而廣袖。一說左衽之袍也。”中原漢族還因此采用了胡服中“袴”的優點。《胡服考》中說：“漢末，袴褶為將領之卑者及士卒之服，及魏文帝為魏太子，馳騁田獵，亦服此服，自是復通行于上下矣。”到“魏晉以后至于江左士庶服之”。20南北朝時期的袴流行大口褲管，《晉書·五行志》把這種服裝叫“袴者直幅，為口無殺”。“無殺”就是下面沒有裁剪，上下一樣寬。為了便于行動，在膝關節處系一根帶子，將小腿處的褲管向上堆扎起來。這種衣著的形象在出土文物中屢見不鮮，最典型的就是河南鄧縣彩色畫像磚墓中徒步行進中樂隊成員的著裝，一致為上身短衣，下身長袴，大下口，膝部提縛，使褲口呈喇叭狀。21

隨著交往的加深，鮮卑民族的衣著服飾也逐漸融合到了漢民族的服飾中。《搜神記》寫道：“太康中，天下以氈為鉑頭及絡帶、袴口，于是百姓咸相戲之曰：‘中國其必為胡所破也。’夫氈，胡之所產著也，而天下以為鉑頭、帶身、袴口，胡既三制之矣。”22

與此同時，草原民族也吸收了漢族的服飾元素，漢晉以來，中原政權上層人士及南方士族的服飾，一般都用褒衣博帶、冠冕衣裳加以形容。這些衣物的外觀突出特征是寬袍大袖、高冠大履、配飾鏗鏘、雍容華貴。長期以來，這些服飾和統治權力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是權力和身份的象征。正因為如此，孝文帝在遷都洛陽以后要進行衣著服飾的改革。后來經過六年的反復研究終于制定出了以漢服為基礎，吸收南北制服之優點的冠冕朝服，同時又對民間服飾做了漢化的改造。《禮佛圖》中的人物皆高頭大履，完全改變了草原民族著靴的傳統。在服飾文化上，拓跋氏沒有像在婚制問題上一樣完全采納漢制，而是對二者進行了融合。

五、拓跋鮮卑的飲食習慣

拓跋氏和所有的草原民族一樣，“人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23“以肉為食，酪為漿”。肉是羊肉，酪漿以羊乳制成。而這種飲食習慣在孝文帝遷都洛陽例行華化后依然沒有改變，可見孝文帝自己也對這樣的飲食情有獨鐘。

《洛陽伽藍記》中有這樣的記載：“肅初入國，不食羊肉及酪漿等物，常飯卿魚羹，渴飲茗汁……經數年以后，肅與高祖殿會，食羊肉酪粥甚多。高祖怪之，謂肅曰：‘卿中國之味也。羊肉何如魚羹？茗飲如何酪漿？’肅對曰：‘羊者是陸產之最……唯茗不中與酪作奴。’”24

王肅本是奔魏的南人，在北方居住時也喜歡上了草原民族的食物。孝文帝雖然積極推進鮮卑族的漢化，但是在飲食上依然保有原有習慣。遷都洛陽之后，在拓跋氏的宮廷之中也有很多南來的廚師為皇族供應膳食，然孝文帝最喜歡的還是草原風味。主持孝文帝膳食的侯剛在宮中主持膳食近30年，據傳，“高祖不豫，常居禁中，晝夜無懈”25地伺候膳食。由此可知，孝文帝對自身飲食文化的堅持。

雖然拓跋氏在飲食上依然堅持原有的習慣，但是由于皇族和中原士族的通婚，宮中自有很多人喜歡中原以致南方的飲食，所以，五味雜陳的飲食也在宮中存在。很多南人的飲食是被沒罪于宮的婦人帶來的。“王遺女，志稱其為渤海陽信人，她來自江左或中原地區，因罪入宮后，負責宮中的飲食事業，使中原或江南的飲食習慣進入拓跋氏的宮廷之中。”26

在入主中原之前，拓跋鮮卑的生產生活方式和中原漢族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由于自然環境的影響，拓跋鮮卑在初期也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這種生產生活方式造就了拓跋鮮卑和其他的少數民族一樣，有著堅韌的品質、剽悍的性格作風、尚武善戰的民族風氣，而這些民族品質在他們入主中原以后隨著漢化程度的加深日漸消失。

拓跋氏由草原入主中原，自身沒有很好的文化積淀，也沒有統治經驗，因此不得不與漢族中的高門大姓合作來統治人民。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不得不放棄自身擁有的一些傳統而遵從漢制。雖然這種不得已的折中做法讓北魏在北方統治了將近200年，但最終拓跋氏建立的北魏也像之前的每個朝代一樣走向了衰敗之路。雖然這不僅僅是由于厲行漢化造成的結果，但幾個問題值得思考：在兩種文化沖突與融合的過程中，必須保留的和不得已要放棄的究竟該是什么東西？保留什么樣的文化內涵會讓一個民族長盛不衰？而放棄什么會使一個民族完全泯滅？所以，在面對一切沖突的時候，選擇怎樣融合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