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去

我上下班的路上要經過一個拐彎路口，那兒有一塊空地，一個賣瓜子的男人有點意思，前面是炒好的一袋瓜子，老式的鐵盤子秤戳在里面，一旦有人經過，他就敲著秤盤子，嘴里叫著”瓜子、瓜子”。看他的樣子估計有五十歲左右，矮胖敦實，胡子不常刮，一副邋遢的形象。我經過時他照舊敲敲秤盤，很期待我能問詢一下。后來看我沒什么表示，再遇到我時就不做聲了，只是招招手，算是打了招呼，我也報以禮貌性的點點頭。

喧囂的路口，招手、點頭、微笑，從上班到下班，從冬天到春天，日子便如此這般地過去。夏天時他會戴上一頂草帽，腳下放著灌滿水的大玻璃瓶；冬天的寒冷日子，他會躲進旁邊的報亭取取暖，報亭的小老板開著電暖風。當然，見到我時他一如既往地招手、點頭，目送著我行色匆匆的腳步。我們從未開口說話，或許潛意識中都認為對方不過是在一個固定地點經常碰面的生人而已。

去年初夏的一天，在他和我打過招呼后，我停下來，問他：“你是外地人嗎？”他似乎有點驚異，頓了頓才說：“我就是本市人啊，我出生就在這兒。”交談中我才了解到，他原來是一家企業的工人，單位解體了，職工只有不多的生活費，老伴因病早逝，他拉扯一個女兒。女兒考上高中、上了大學，經濟上有些入不敷出，他便擺個小攤貼補家用。說話末了，他還抓了一大把瓜子塞到我口袋里。

我感慨一番后，便繼續走我的路。其實，這個世界人人都有一堆難事、煩心事，他人的境遇、經歷很難在不相干的人內心停留多久，人們所焦慮、煩躁的都是困擾自己的問題，更何況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自那以后，我們依舊不再搭言。他擺他的小攤，我趕我的路。一直到去年國慶后的一天，我還沒走近那個路口，遠遠地就看見他旁邊站著一個女孩，背影沖著我，看不清楚長相。他撫著她的背，很親熱的樣子。我心里疑惑著，這是誰呢？難道是他女兒？果然，看見我后他難得主動地叫住我，同時把身旁的女孩往前一推，向我介紹道：“這是我姑娘，上大三了。”說話間，臉上滿是幸福。那女孩轉過身來，羞澀地笑著。我這才看清她的眉目，臉型極像他，皮膚黝黑，的確算不上漂亮。

此后我與他的關系依舊是上班、下班、點頭、微笑。今年春節后，我忽然覺得好像缺點什么，最后才發現好久沒見他了，沒有習慣了的招呼、點頭、微笑，他去哪兒了？

直到今年五月，又是一個初夏時節，我仍舊沒看見他。有一天經過路口時，恰巧報亭的小老板出來整理攤位，我上前問了一句：“賣瓜子的那個男人怎么不出攤了呢？”他怔了一下，半天似乎才反應過來：“你是說老高？他啊，死了，今年元旦后的事，好像是腦溢血，可惜，才52歲……”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在我第一次知道這個男人的姓氏、年齡的時候，他的肉身早已化為一縷青煙。

像“老高”這樣的人、這樣卑微的生命時常會遇到，他們沒有顯赫世家，沒有大富大貴，悄悄地來，無聲地走。相對于我，他顯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當然，我對他也一樣。我和他的生命從未有過交集，也永不會再有。我倆是熙攘人群中擦肩而過的過客，是茫茫人海中潮起潮落而不知所終的浪花。因為人的傲慢、誤解、輕視和不懂得珍惜，僅有的那一絲緣分也許就在相遇的瞬間輕輕滑過，從此便陰陽兩隔！我和他充其量只算作一個路人，然而生命的遽然離去使得陌路相逢也不再可能！每念于此，竟無限悲涼！我不知道這個叫“老高”的男人在天上會不會聽到我的哀傷？愿他安息！

（作者單位：省人大財經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