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拍什么?怎么拍?
“唯收視率”困擾著電視劇創作,收視率高的作品不一定優秀,過度重視收視率導致了急功近利。但創作者又不能不重視收視率,從某個角度來看,收視率代表了老百姓對一部作品的喜愛程度。如何將創作者的價值評判、藝術個性與受眾的關注點結合起來,是導演們一直以來思考的問題。
冷杉:老百姓愿意看的東西永遠是真情、真誠、真實。但是編劇在各方面限制下往往表現得特別老實,比如說革命歷史題材,尊重的不是歷史,而需要尊重后代人的理念,這就導致電視劇變成了歌功頌德。在我看來,電視劇要表現藝術家對善惡、對人間百態的價值評判。
李大為:在我看來電視劇的最高水平,當然是有一個好的收視率,獲得最多數人的認同。藝術的最高難度是化繁為簡、深入淺出,你的哲學深度和美學觀念,要用觀眾能接受的方式表達出來。
巴特爾:很多收視率高的作品未必是好的,只能證明很多人看了。當創作變成一個生存之道,很難留下文化精品。一切圍繞著錢的時候,藝術就無從談起了。我一直認為觀眾不是上帝,藝術才是上帝。觀眾是朋友,交心的朋友。
都曉:我們批判“唯收視率”,但仍要重視收視率。如果片子出來只有我們圈內人說好,這個片子不是好片子。我們現在好像一談到市場,就要把自己的文化內涵流失一部分,去討好老百姓,其實市場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你的文化是否能涵蓋到更多的受眾心理,把受眾誘惑到你身邊,讓他贊同你的意見。
樓建:我建議我們在創作中一定要嚴謹一些,我們的電視劇假得很,臺詞都是說文學語言,沒有真正的口語,還有戰爭戲,你會看到戰場上的女人描眉畫眼,搞得非常漂亮,這種東西一到市場上觀眾就覺得假,就喪失收視率。
陳燕民:核心價值觀是我們在創作中必須重視的一個問題。美國片處處是主流價值觀,人家把它歸納到了美國憲法里,很簡單:通過自我奮斗,實現個人夢想。它所有的文藝作品都圍繞這個主流價值觀。
都曉:主流價值觀是什么,我概括不出來,但最近這兩年我一直在創作中找我自己的價值觀,強調我的個體感。我想我生活得還算健康,正面的比負面的多。當我輸出自己的價值判斷時,大部分老百姓是能接受的,而且政府也不會跟你唱反調。
韓志君:我們要不斷提高自己認識生活、表現生活的能力,努力在作品中表現對生活非同一般的洞見,還要提高藝術表現技巧。
冷杉:我認為電視的法制建設越來越迫在眉睫,審查機構對創作題材的過多限制,會造成一種浪費和對創作積極性的約束,會導致我們的電視劇一直縮手縮腳。結果,我們不去表現的東西,別國的劇表現了,我們就把市場讓給了美國、韓國。
陳燕民:電視劇藝術是一個“蛋藝術”,我們所有的觀念和藝術想法,都會變成蛋黃,不能有棱角,因為審查是一個圓眼,所有的四棱木頭過了圓眼都跟個蛋似的。但是如果我們聰明,能夠審時度勢,把我們內心充溢著的價值觀很有技巧地裹挾起來,不是不能實現?,F在的電視劇之林中的那些不朽之作,那些已經兩鬢斑白的導演們藝術青春永駐的作品,難道不都是這樣實現的嗎?
電視劇是誰的藝術?
影視是視聽藝術,導演通常被視為影視創作過程中的核心角色,然而,或許由于電視劇的視聽語言與電影相比缺乏豐富性,或許由于演員、編劇的片酬水漲船高,近來“電影是導演的藝術,電視劇是編劇的藝術”這一說法甚囂塵上。電視劇導演們如何看待這一說法?
張蠡:我聽說電視劇是編劇的藝術,導演在生產流程上只是把各個環節給串起來,我感到很茫然。既然是視聽藝術,那么應該是導演負責任,為什么現在就變了呢?今年形勢特嚴峻,據說編劇行情暴漲,僅次于演員。
閻建鋼:其實導演在創作上花費的勞動和心血,應該是一部電視劇中比重最大的。
韓志君:在一度創作上,編劇是重要的;在二度創作上,導演是重要的。應該這么說,編劇是首要的,導演是主要的,演員是重要的,投資是必要的。
李大為:導演要變被動為主動,首先把心態先放松,別憤世嫉俗,也別狂妄自大。我們在發牢騷的時候,要想想我們能做些什么。要重視自我品牌的塑造,一方面通過作品傳輸思想,同時我們必須走到幕前去。以前我特別反感這個,咱都沒受過表演訓練,到鏡頭前可能真不如演員活躍,下一步我一定要打破這個僵局,我要走到前面去。
閻建鋼:我現在已經開始改了,以前連采訪都躲著,不愿意自己去露面,其實恰恰是對很多資源的浪費,后來我開玩笑對演員說,為了你們我得出臺了。一定要有這種意識,電視劇要打造導演品牌,要打造個性品牌。
楊陽:為了整個團隊,我們導演要勇敢地走到前臺去,讓社會知道一部作品的產生,誰是給予這部作品靈魂的人,這是我們每個導演義不容辭的責任。
蕭鋒:現在我們的生存環境很惡劣,每次聽到演員炒導演的消息心里挺難受,但細想,歸根到底還在于我們自身不夠強大。確實很多電視劇拍攝,導演就只是喊“預備開始?!?,永遠是近景對切,最后一個全景結束,長此以往,我們鏡頭語言的功能就沒有了。在劇組,我們的地位已經從老大到了老四。說到底,真的不在于環境,還是在于我們自身,我們要苦練內功。
樓建:我個人認為,導演被炒是因為導演不值錢,投資方認為,導演的工作沒有技術含量,誰都能拍。但時間上、經濟上不允許我們追求電影導演的鏡頭和敘事,逼得我們采用這種簡便的方式來拍。這還是說明自己不夠強大,只有靠努力,靠付出一切的辛勞,還有經驗和技巧,使自己強大起來。
李大為:化被動為主動,有一種方式是自己做項目,這樣就可以挑戰我們的行業規則。如果是我自己的項目,我就敢花錢給所有的組員買椅子買桌子,我不允許我的組員蹲著吃飯;我就敢給劇組休周末;我就敢用新人,把明星的價格拉下來。
趙寧宇:各方都有問題,我們既有權利,也有責任。如果中國電視劇是一個足球隊的話,導演是踢后衛的。前鋒、前衛都進球,丟球老跟后衛有關系,但是各個隊的隊長最多的都是后衛,處于掌控全局的位置。特別是現代足球,越防守得好,戰績越好,導演就處在這樣一個非常有趣的位置上。所以我們對創作中方方面面的經驗要勤于總結,要拿出有效的方案。除了自身練功以外,在產業格局的調整之中,要占領制高點。一個戰略的準確選擇是超過十個戰術的勝利的。
楊陽:我們要有一顆高貴的心,如果我們自己自輕自賤,命運就會更悲慘。作為導演我們要有一顆王者之心,在整個制作團隊里,我們是獅子王,我們有一身的武藝和本事,可以和任何野獸去戰斗,我們有體力,有智慧。我們還有一顆潔身自好的心,不管在怎樣污濁的環境里,要珍惜自己身上所有的東西。當你具有王者風范的時候,即使你不說話,你是團隊是緊緊地站在你身邊的。
如何堅守信念,修煉內功?
面對電視劇創作上的種種限制,面對市場的種種誘惑,面對整個環境的喧嘩和騷動,導演要堅守怎樣的藝術創作原則?如何守護內心的一份信念?如何不斷地提升藝術修為,創作出經得住時間考驗的藝術精品?
都曉:我們是玻璃瓶里的螞蟻,你看到外邊的世界太精彩了,但只能玻璃瓶里爬著,你的空間就是那么大。我們所處的就是這樣一個環境,視野的極大開闊和思想的極度苦悶,造成了一種生存的迷茫感。當這瓶子滾動起來,你看到的世界范圍更大,可能你會更痛苦。
韓志君:我們現在的體制再僵化,還能僵化到“十七年”那樣嗎?即便在當年那么“左”的環境下,中國電影界也出了那么多優秀的作品,像《冰山上的來客》、《劉三姐》、《上甘嶺》。每個人都只能在既定的環境中創作,我們不能抓著自己的手離開地球,重要的是我們導演的自省、堅守和提高。劇本不好,大腕專政,但給你錢很多,你經不經得起誘惑?戲很糟糕,但是主旋律能得獎,你是不是堅守?體制的改變是一個相當緩慢的過程,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伊朗的的審查制度比我們寬松嗎?為什么出了那么多表現人性、人情的藝術精品?伊朗的藝術家相信,對于文學藝術作品來說,最偉大的批評家是時間,時間像篩子篩掉一切沙子,只留下精華。
金姝慧:制片人對導演限制太多,比如:不準改劇本,男女一號必須他定,一天必須拍九頁紙。問題是劇本由槍手所寫,驢唇不對馬嘴;定的演員不靠譜;一天拍不了九頁紙。我覺得,導演在制片前面很弱勢。
閻建鋼:不管有多難,在我們手中掌握機會的時候,怎么做,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怎么在苛刻的條件下,提高我們有效勞動的比例,這里面有經驗,有智慧,有專業技能。我拍《趙氏孤兒》,45集只拍了96天,這都是逼出來的。我們不要做憤青,一定要求變。所謂的堅守,不是堅守自己過去那套創作習慣,而是在滿足這部戲的預期售價的前提下,決不再多花一分無效勞動。
車徑行:當前中國電視劇的文化生態確實比較嚴峻。中國電視劇導演為什么話語權旁落他人,為什么不能夠堅持下來,首先源于電視劇導演的職業操守,在操守的基礎上才有堅守?,F在電視劇和電影的創作環境不一樣,但是隨著技術的發展,電視劇和電影的物理結構已經一樣了,都是數字攝制,未來電影導演和電視劇導演是用鏡頭說話。所以,怎么用攝影機把故事詮釋好就是導演們要練的內功了。
林楠:作為剛剛起步的年輕導演,我特別痛苦的是在夾縫中找一個點,既能讓你的作品看著不很臉紅,又能給老板掙了錢,這樣才能有下一次機會。在拍戲過程當中你要忍太多太多的事情,我拍戲只有20%的快樂,剩下的80%是非常的不快樂,我用80%的不快樂來交換這20% 的快樂。年輕時脾氣不好,這幾年我覺得我越來越好了,我覺得歸根到底是一個自我強大的過程。讓我慶幸的是,起碼價值觀沒喪失。
張蠡:面對一些苛刻的條件,咱們可以說不。我產量不高,但是所創作的一定是我喜歡的,我一定要保護基本的底線,保證作品的品質。
楊陽:我們要有一顆忍耐的心,忍耐我們的清貧、孤單和委屈。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可能容易有一顆堅持的心,但是當我們有一些成就了,可能會變得懶惰、圓滑,想去更容易地收獲一些東西,堅持的心會慢慢地變小。這個時候我們要相互鼓勵,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蕭鋒:實際上臺灣電影已經遠遠超過香港電影、大陸電影,拍《奧德賽?巴萊》的魏德圣給很多啟發,他們的條件真的比我們差很多很多,但是他們形成了一個氣候,一個團隊,很多中青年導演傾家蕩產,一同堅持對本土文化的熱愛,結果他創造了臺灣電影的最高票房。如果我們電視劇導演也團結起來,我相信我們的生存狀態會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