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數據,生活

試圖評論數據化時代帶來的負面生活是一件危險的事，因為信息大爆炸畢竟給我們帶來了太多可視的好處。如果非要批評它的弊端，勢必會遭到數據控以及無數理工男的口水圍攻與圍觀。得益于無數技術研發者的努力，我們才能夠站在堆積成山的數據上，站著說話不腰疼地點評他們打拼而來的所謂便利化生活。

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我們可以輕松查找迎合自己口味的美食；當我們想了解100年前的電影與書籍，數字圖書館上應有盡有；當我們旅途中需要向導，GPS可以輕松解決。如此之類，不一而足。科技革命帶來的數據化生活，可以從方方面面為其正名。

然而，它帶來的弊端卻并不顯而易見。越是在這樣的階段，我們便越需要敏銳的感知，以便發現那些跟隨科技悄悄潛入生活的蠕蟲。這些蠕蟲一點一點侵蝕人類思想的大腦，而我們卻一無所知，就像在溫水中的青蛙。

第四空間

在已經到來的數據化時代里，遍布地球各個角落的各種各樣的傳感器，都成為承載數據的有效途徑。網絡日志、社交網絡、互聯網搜索索引及大規模電子商務等每天都在各類平臺上產生大量的數據。IDC最新的數字宇宙研究結果是，預計到2020年，世界上的數據存儲總額將達到35ZB（1ZB等于一萬億GB字節）。

與交互式互聯網、信息大爆炸相連產生的是后期資本主義的大眾消費特性，由物質性消費轉向精神層面的娛樂信息消費。

年輕人開始利用新興的技術從那些傲慢的學者與長者那里，奪得了一個有限的言論空間——“第四空間”。文化學者朱大可將公共空間氛圍三個理論級位，即傳統的以古典集權政治為控制軸心的垂直空間；近代知識精英及其民眾追隨者共同構成的斜面空間以及簡歷在自由、民主、平等價值上的中產平民的水平空間。根據他的觀察，在傳統空間復辟與知識精英的空間縮小之時，由于信息技術的發展，一種基于互聯網平臺的意見空間在形成。

然而，“第四空間”在拒絕集權權威的同時，一并拒絕了傳統的精英知識分子的規訓與主導。一支另類的以賺人眼球的草根隊伍迅速崛起。他們的成分復雜，領域分散，最終的指向卻萬宗歸一，即話語權的主導。這片話語陣地還未擺脫處女之身，給了草根與底層民眾無限的遐想。

這是一個人人都想當作家，卻沒人愿意當讀者的時代。數據的產生基于人類表達與交往的主觀意愿的同時，又反過來催生數據的無限繁殖，試圖在宣泄情感、表達意見的同時，掌控著話語權力。

娛樂至死

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在其著作《娛樂至死》中無奈地寫道：“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至死的物種。”這句用于評價電視節目的論斷，鬼使神差地也在預示著數據化時代人類生活的最終狀態。

在對信息的渴望與對發布數據的沖動，最終構建了對數據的消費習慣與生活空間消費的潮流，進而演變出相關的社會萬象。值得關注的是，公共平臺上最具人氣的往往是政壇的邊角料、商界的打情罵俏以及哪個明星腳臭之類的八卦新聞，而罕見精英對于社會公平、正義的嚴肅評論。

朱大可毫不客氣地批評了互聯網時代人類生活的空心化：“二十一世紀中國最重要的意識形態事變，是公共知識分子喪失話語平臺，進而集體退出了社會議事空間，而人民則以無名氏身份執掌了互聯網話語權，人民主宰互聯網的時代降臨了。游戲—娛樂精神就此迅速取代了政治，成為中國文化的核心價值。”終于，在數據時代里，中國公民與美國公民的娛樂消費模式能夠齊肩并進。

因此，數據的規模化生產，并未給人類生活與社會文化帶來更多的價值，反而導向了一種零度價值的空間生活和精神消費泡沫。在普遍追求娛樂快感以刺激大腦中樞時，娛樂也在偷偷溶解我們的自主意識。這種溶解便是“把反抗、顛覆和原創的力道轉移到日常生活的愉悅之中。”

然而，更嚴重的后果是，失去自我的人們在眼花繚亂的數據面前，逐漸變得迷惘，繼而產生焦慮。有研究表明，Windows的用戶，平均每小時會切換窗口37次。

淹沒在海量數據中產生的孤獨與焦慮感，反過來將加深受眾對信息的依賴。最典型的是手機依賴癥：一段時間手機鈴聲不響，就會下意識地看一下鈴聲設置是否正確；經常把別人的手機鈴聲當成自己的手機在響，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

美國知名信息管理專家涂子沛看到了互聯網的黏性，“這種焦慮有一種慣性，令人長時間精神分散、恍惚游離，從而對日常交流傾注越來越少的感情。此外，下線之后，還會害怕信息被遺漏，感覺和世界脫軌，產生一種新的孤立不安。心理學家解釋說，這是因為新的信息，可能意味著一種新的機會或威脅，對它作出及時的反應，可以帶來一種精神上的快感，這是一種原始的本能，在一次次得到加強之后，可能上癮。”

一方面我們在數據時代的精神消費越來越多，一方面我們卻越來越真切地感覺到孤獨的存在和強大。

越來越密集的數據成為人類與自然生活之間的巨大屏障，是這些數據將我們的眼睛牢牢鎖在各種屏幕前，而無暇顧及窗外的美好。人類也將在消費的娛樂的同時，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痛苦。這也就是朱大可所謂的“痛苦是娛樂的最后形態”。

失重的暴力

各種數據接收設備的依賴癥正在蔓延，而信息中的情緒也會傳染給信息的接受者，負面情緒的傳導力與感染力更強。網上發生的多起圍攻事件，已經在警示負面情緒的強大，而那些圍攻事件的發起者最終成為這個數據時代的平民英雄，他們重復前人的路，被群體建廟塑像，奉為公平與正義的化身。

“做出簡潔有力的斷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證據，是讓某種觀念進入群眾頭腦最可靠的辦法之一。”那些來自草根的意見領袖們常常為贏得關注，拋出驚世言論，而無需證實，便已得到轉發和傳播，在受眾的大腦中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早在其100多年前的著作《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中，就曾指出所謂平民時代的荒謬性：“自從出現文明以來，群體便一直處在幻覺的影響之下。他們為制造幻覺的人建廟塑像，設立禁壇。”最終，這些新興的“網絡暴民”掌握第四空間的話語權，而更多的網民依然處于潛在的失語狀態。

新興技術貌似在給我們呈現了一個更加平民與開放的空間，這來自互聯網技術搭建平臺所造就的“廣場效應”。在這個廣場上，貌似人人皆可暢所欲言。而事實上，除了那些平民偶像，如前所言人人都想當作家的結果，就是我們的言論將淹沒在數據的浩瀚煙海里。我們的生活變成生產無用數據的自說自話。

不管科技如何造就了一種失重的生活，數據革命依然會如期而至。我們需要正視數據垃圾，并學會奪回自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