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就口譯來說,無論在中國還是西方,譯員從來就沒有被視作是說話主體而能顯“聲”“形”。對譯員的最高贊賞就是在口譯過程中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仿佛是當事人雙方在直接交談”,其被遮蔽、被隱身的程度可想而知。在國外,對譯者的關注和研究主要始于20世紀80年代翻譯研究“文化轉向”之后,西方譯界出現了面向譯者和譯入語文化的研究取向,譯者和譯入語讀者的作用和位置才漸漸得到重視。而在中國,譯者顯身意識的研究起源于對譯者主體性的研究,即先把譯者當成一個主體,而不僅僅是一個傳聲筒,區別于機器。本文將口譯特別是記者招待會現場口譯中譯員的顯身意識作為研究對象,結合中西方在這一領域的研究,明確樹立譯者的顯身意識,解構傳統翻譯觀強加于譯員的隱身性,賦予其交際協調的權力,從而在口譯實戰中讓譯員感到釋然和欣慰,主動協助當事人推進交際高效順利地進行。
二 譯者顯身意識的中西方定義
以諾德(Christiane Nord)為代表的德國功能學派(functionalist approach or skopos theory)視翻譯為一種有目的的行為,并認為這種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譯文接受者和譯入語文化,而翻譯行為的目的決定整個翻譯行為的過程。這一點同樣適合于記者招待會的現場口譯。記者招待會的目的就是讓世人了解中國的國情和對國際事務的立場,因此口譯員特別需要考慮譯文的溝通效果。從這點出發,譯者更需顧及跨文化交際所涉及的各個層面,對原語進行理解并用另一語言來重新闡釋。但是,話語的意義又往往是高度語境化的,動態而多元的,譯員往往需要動用自己的知識圖式進行理解,并根據“此情此景”加以必要的解釋,因此,譯員更多的是對話的構建者和溝通者,在對語言和意義進行加工操作時,其顯身性顯而易見。
那么,譯員的顯身性究竟是指什么呢?安吉萊莉認為,顯身性(visibility)是指譯員為了幫助雙方跨越交際鴻溝而超越了傳統及行規所賦予的語言符號轉換者的角色,即不只是對講話人話語意義的解碼和編碼,而是積極參與到交際過程中以中介的身份來協調交際進程的特性。
任文教授對譯者顯身性的研究始于其對譯者主體意識的研究。他認為譯員的主體性意識是譯者作為口譯過程中的行為主體對于自身身處其中的主體地位、主體能力和主體價值的一種自覺意識,是譯員在了解了當事雙方的交際目的并了解到口譯活動的當下性和瞬時性,充分發揮自主性、能動性和創造力的內在欲求,具有主動性和自主性特點。在這種認識的基礎上,他指出譯員的顯身意識則是譯員對自身的這種參與協調作用(而不僅僅只是進行語碼轉換)的意識。同時,任文教授指出了顯身性的三個表現方面:(1)譯員是信息的把關人(gate-keeper);(2)譯員是共同的談話者(co-interlocutor);(3)譯員是交際過程的協調者(coordinator/ mediator)。
那么,這種顯身性就指出,譯者應該認識到自己的作用早已超過了兩種語言的轉換,絕不僅僅是傳遞語言的工具,不是透明而隱身的,而是積極參與到對話和交際過程中的,是談話的參與者、構建者和協調者,既為當事人提供服務,又在交際過程中實施一定的控制,其角色是顯露的,而不是隱蔽的。
現在的問題是譯者顯身后如何更好地控制對話和當事人之間的交流,如何更好地來構建和協調對話的展開?尤其是在記者招待會這類極為正式的場合中,譯者是如何發揮“顯身意識”,從而更好地完成交際任務的?
三 記者招待會中的譯員顯身
就記者招待會的現場口譯研究來看,孫炳文、方圓指出,與其他口譯相比,官方記者招待會的口譯內容較特殊。第一,它總是與國家的政治經濟相關,代表的是一個國家的形象、名譽、利益以及國際關系。所以,譯員不僅要精通語言,更要會運用語言。第二,政治內容較敏感甚至機密。譯員在口譯時,只能譯出聽到的部分,不能附帶更多的信息。官方記者招待會中的語言都是正式的、簡短的,甚至出于外交策略需要措詞模糊。對于這樣的語言和場合,譯者發揮主觀能動性是受到限制的。
徐亞男與李建英歸納中國政治外交措詞的四點特性,分別為“明確”“婉轉含蓄”“守分寸”“準確”,因此譯員所傳遞的資訊也必須符合此四點。同時任小平認為元首講話的場合為正式場合,因而口譯員的靈活度低,譯文盡量保持忠實,不可隨意增加、刪除、修改。
本文作者認為,正是這種正式外交場合對譯員提出各類限制,譯員在顯身過程中更需動態靈活,既要配合經過深思熟慮的原語,也要符合目標語所屬文化的語言習慣。正如國際著名口譯學專家吉爾教授所說:“譯員是‘演員’,譯員必須像演員一樣藝術性地把從原語中接收到的信息,在講臺(舞臺)上傳遞給聽眾。”因此,記者招待會現場口譯中的譯員將更加藝術、含蓄但又清晰地表達原語的含義,根據實際情況對翻譯內容做出調整,以促進交際過程的順利展開,這包括邏輯的重新梳理、文化內涵的闡釋等。作者將通過溫家寶總理記者招待會的現場口譯材料,分析譯員是如何重新闡釋和調整原語信息,以推進現場溝通和交流的。
1.闡釋文化內涵
例1,“骨肉之親,析而不殊。”(來源:溫家寶總理2011年第11屆全國人大閉幕后的記者招待會上的講話)
譯文:“I believe brothers,though geographically apart,will always be bound by their blood ties.”(譯者:張璐)
“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出自《漢書?武五子傳》,溫總理借此想表達臺灣和大陸人民是骨肉至親,雖暫時分開(或是分割、割裂),但不會斷絕兄弟親情。這是令人動容的肺腑之言。因此,譯員需首先理解原意,才能確切地將古文意思傳達給外國記者。原文中“析”同“分崩離析”,表示分開,“殊”同“殊死”,表示斷。本例中,張璐確切地闡釋了原文的內涵,成功地構建起雙方的及時溝通。
例2,“也就是說米袋子省長負責制,菜籃子市長負責制”。(來源:同上)
譯文:“Governors will take responsibility for the supply of stable foods and the mayors will be responsible for the supply of vegetables.”(譯者:張璐)
眾所周知,“米袋子”和“菜籃子”在中國有其具體的內涵與所指,“米袋子”主要是指糧食供應,而非真正的大米袋子,“菜籃子”指居民日常飯桌菜肴的供應,而非裝菜的籃子。譯者充分領會到這一點,闡明原文中的所指對象,表意清晰而準確。
2.邏輯梳理和句子重整
例3:“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我們因缺少外匯,曾經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借,他們只借給我們八億美元?,F在外匯多了,超過一萬億美元了,怎么把它使用好?這又成為我們一個新的難題。”(來源:溫家寶總理第十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后的記者招待會上的講話)
譯文:“In the 1990s, China did not have enough foreign exchange, so we borrowed foreign exchange from the IMF. The IMF only lent us 800 million US dollars. Now our foreign exchange reserves have exceeded one trillion US dollars, and how to make good use of them has become a new issue for us.”(譯者:張建敏)
本例中,譯者充分意識到中英文在邏輯和連貫性方面的區別,中文是“意”合,英文是“形”合,因此英文非常注重表達時的語言邏輯和連貫。原文中出現“因缺少外匯”,但隨后并沒緊接“所以”,雖然作為中國人能馬上領略到“所以”的含義是暗含并存在的,然而英文中卻需要將此邏輯關系明確通過語言展示,即“China did not have enough foreign exchange,so we borrowed foreign exchange from the IMF”。同時,原文“現在外匯多了,超過一萬億美元了,怎么把它使用好?這又成為我們一個新的難題?!北磉_口語化,句子松散,譯文通過信息整合重組,使其言簡意賅。
例4,“中國目前可以說糧食問題已經解決了,而且現在已經出現了供大于求,糧食多了,因此我們過去由于糧食不夠的時候,把山上的樹林都砍掉了種上糧食,現在我們的糧食已經富余了,完全可以無償的給農民提供糧食,讓他們把山上種的地退出來,種上樹林,或者種草,也就是說退耕還林,退耕還草,退耕還湖,這樣改善西部的生態環境,這樣西部地區居于一個非常好的,美麗的生態環境,這是吸引外國投資的一個好的環境?!保▉碓矗褐扉F基總理1998年3月19日全國人大記者招待會上的講話)
譯文:As you all know, China has already solved its food problem and we now have an oversupply of grain. So we have some grain reserves in our storage. In the past, we were suffering from the shortage of food. Therefore, we had to make sure that we used as much as possible of the land to grow grain. Now that we have a large food surplus, we can provide the food surplus to farmers for free, and we can try to help them reconvert farmland they used in the past into forests, grasslands and lakes. By doing so, we hope that environment in China’s western regions can be improved. Therefore, we believe that by implementing the strategy of developing China''s west we will have a very beautiful environment there and that we can also improve the infrastructure in that part of the country.(譯者:朱彤)
“因此我們過去由于糧食不夠的時候,把山上的樹林都砍掉了種上糧食,現在我們的糧食已經富余了,完全可以無償的給農民提供糧食,讓他們把山上種的地退出來”這句話在理解方面沒有問題,但是存在“邏輯混雜”的毛病。主要原因在于“因此”接的不是結果,而是原因。于是,譯者將其處理成“In the past”和“Now”兩部分,將混雜的邏輯重新整理,使意思聽起來更為清晰。
四 結束語
通過以上例子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譯者對原文信息的深刻理解及聽眾反應的準確預判,賦予其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權力,從而有效、恰當地處理信息,他/她們是兩種語言交流過程中的對話構建者,是溝通的橋梁??谧g員不單純是一個僅僅順應語言結構的傳聲筒或是被動的翻譯機器,口譯員在記者招待會這個語境中是一名文化的中介、信息交流的操控者。張文秀在其碩士畢業論文“從順應論角度看記者招待會口譯員的角色”(2009)中也曾指明,在口譯的過程中,不同的文化與社會背景,需要譯員不斷地做出合適的選擇,以達到最佳的交際效果。劉和平在2003年《中國翻譯》的“職業口譯新形式與口譯教學”一文中指出,譯員的顯形角色是客觀存在的,譯員要現身做適當的調整或采取諸如“明喻補充、糾錯、兼顧不同聽眾的反映”。因此,本文通過分析幾場總理記者招待會現場翻譯實例,細致透視譯員在顯身發揮主體能動性過程中所行使的具體權力和扮演的角色,以案例分析充實理論概括,并指出身處鮮活的口譯場景中的譯員不必是隱身的、被動的,能夠協助當事人推進交際高效順利進行的譯員往往是主動的,從而在口譯實戰中讓譯員感到釋然和欣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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