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和西方國家的“單相思”
中國已經跨入世界屈指可數的大國行列,以西方國家為主的國際社會對中國的期待越來越高,但中國在世界上的表現又難言令其滿意。另一方面,雖然實現了中國人的強國夙愿,但是對于中國的現狀,特別是中國在國際社會上的外交表現,一般中國民眾仍然感到不滿。
為什么國際社會的期待和中國的自我認識有如此大的差異?國際社會并非不希望中國在國際上發揮較大的作用,中國也并非不希望為全球治理作出貢獻。我想通過本文探討雙方出現這種“單相思”的原因,并盡量找出改善的方法。
傳統的世界秩序和新興大國
19世紀以來,以西方國家為主體的威斯特伐利亞體系(Westphalia System)得以建立,以國際法和西方國際關系慣例為主的“近代國際關系”成為世界秩序的基礎。雖然這一世界政治體系中存在權力政治(power politics)的因素,但權力政治不會決定國際政治的全局,從克制“動武”的現狀而言,和平時期的各種合作框架和機制越來越受重視。
當前,特別是冷戰結束后的世界秩序,基本上是根據歐美日等西方國家的秩序觀和利益觀形成。盡管西方國家之間也存在區別,比如美國比較偏向權力政治,歐洲較為重視全球治理,但西方國家普遍維護現存的世界秩序,是因為這一秩序和它們本身的國家利益大部分是一致的。西方國家希望新興國家接受既有秩序,并以后來者的身份遵守現存的一系列規則。“二戰”后的日本即是一例,在經過和美國的激烈碰撞、交涉并逐步接受其要求之后,漸漸地被發達國家認可,“算作”擁護既有秩序的發達國家之一。
進入21世紀后,歐美國家的優勢較20世紀90年代有所減弱,包括中國在內的“金磚五國”等新興國家崛起,這些新興國家往往被視為國際社會既有秩序的挑戰者。為維持現有體系下的主導權,發達國家對新興國家提出一系列嚴格要求的同時,還著手構建接納新興國家的機制,如G20等。
中國是新興國家的象征,對世界的影響力可謂舉足輕重。西方國家不僅注視著中國在國際社會上的一舉一動,有時還會對中國的行為呈現出略顯過敏的反應和態度。
西方國家對中國崛起的看法
一般來說,西方國家分析中國未來的時候,往往從兩方面判斷:一是將來的中國是否能持續發展,二是將來的中國是否能與國際社會保持協調。按照這種思考模式,中國的未來不外乎四種可能性:(1)持續發展/與國際社會協調;(2)持續發展/與國際社會不協調(建立新秩序);(3)發展有限/與國際社會協調;(4)發展有限/與國際社會不協調(建立新秩序)。鑒于西方國家都依賴中國經濟,同時又希望維持現有秩序,(1)項自然是最佳選擇。
雖然西方國家中還存在若干強調中國威脅論的傾向,但是與五年前相比,特別在圍繞全球秩序變動的問題上,西方國家對中國的態度較為穩定。最近歐美主流的看法如下:(1)歐美日等西方國家對世界秩序的影響力明顯衰退,中國等新興國家的勢力日益增強,但西方國家整體的GDP和軍事力量還是在新興國家之上,今后仍有相當長一段緩沖時間足以保持它們的這種優勢;(2)中國等新興國家還存在不少國內問題,也沒有在全球建立新秩序的經驗,暫時不會正面挑戰現存的世界秩序,目前只能提出部分修正意見。
總之,西方國家一方面抑制新興國家的挑戰性言論和行為;另一方面為接納中國等新興國家參與維持世界秩序及全球治理,努力開展對話和合作。西方國家并非希望維持既有秩序不變,而是希望在維持世界秩序總體架構的范圍內,適度接受新興國家的修正意見。
中國作為大國的自我認識
據稱,19世紀初,中國國內生產總量占世界30%左右。但鴉片戰爭后,作為“天朝”的中國接連戰敗,喪失了領土等諸多國權,19世紀末更面對“瓜分之危機”。晚清到民國時期是“救國”的時代,從對梁啟超《中國史敘論》的討論,或者從清末以來的中國歷史及國文教科書上可以看到,所謂“中國”的國家意識和國家史正逐漸形成。到了民國時期,喪失國權的過程已成為中國近現代史的基本論述之一。而喪失國權的論述給讀者提供了一個“想象”遭受列強侵略前“原來的中國”的契機。20世紀初,中國的“負債表”上可謂負債累累,而“負債零”的狀態,就是原來的中國,盡管這一概念并不一定被明確地界定。
清末民初已有收回國權的政策,中華民國北京政府和南京國民政府都收回了不少國權,在1941年美日開戰之后,中國成為抗日、反法西斯戰爭的主要國家之一,尤其在1943年的開羅會議和聯合國組織中,不僅被視為世界四大國之一,更是亞洲的代表。開羅會議后,受美國對國民政府態度變化的影響,中國在國際社會的地位開始下降,二戰結束后雖然中國保留了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席位,收回了大部分國權,但在國際社會上的地位跟蔣介石在開羅會議時的設想完全不同。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定位于社會主義國家陣營和亞非第三世界國家。中蘇對立之際,中國對安全保障的危機感增強,但基本還是以“自保”為主。改革開放之后,中國更為重視解決港澳臺的問題,直至上世紀90年代后期成功收回港澳,但直到90年代末,中國外交的方針仍是“韜光養晦”。
21世紀中國外交政策的變化
進入21世紀以后,中國政府依然強調其外交路線是韜光養晦,但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和行為已出現明顯變化。胡錦濤上臺之初,可能未曾預料中國的發展如此之快,隨著中國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國際社會日益重視中國,中國國內也出現一些聲音,反映中國政府和社會重新思考自我意識的需要。中國國內對目前中國在國際社會上和歷史上的定位有兩種看法:(1)中國依然屬于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也還不成熟,應堅持韜光養晦的路線,以“發展”作為外交路線的核心,為實現進一步發展,中國應該跟國際社會保持協調;(2)中國既然成為世界強國,應有強國的態度和表現,為完全收回中國喪失的國權,追求和恢復原來的中國,有時可以犧牲經濟上的利益。(1)跟(2)之間當然有各種各樣的選擇,近年圍繞外交路線也引發了一些爭論,中國政府采取的外交路線正體現了其為難之處。
2005年胡錦濤先生在聯合國大會上提倡“和諧世界論”,2006年中國調整了外交路線,除了“發展”之外,“主權”和“安全”也被納入外交政策的核心。從2006年至今,經歷北京奧運、建國60周年和上海世博會,強調國家意識的盛事較多,中國人也越來越期待來自世界的尊敬和仰慕。然而,世界對中國的視線依然嚴峻,中國人對這些反應也有所不滿。
2009年到2010年,不少媒體報道中國政府調整外交政策,“韜光養晦,有所作為”被改為“堅持韜光養晦,積極有所作為”,同時中國政府對于在東海和南海發生的一系列有關鄰國島嶼和海上主權問題,態度強硬,引起了周邊國家和世界各國的警惕,有些國際媒體認為中國已經放棄“韜光養晦”。對中國來說,領土問題關乎核心利益,妥協的余地不大。但是從周邊國家的立場出發,領土問題同樣也跟該國的核心利益有關。
受國際社會尊敬的中國?
雖然發達國家對中國保持警惕,但目前歐美國家處理任何國際問題時,都不能忽視中國的存在,而中國政府也強調其對全球治理的貢獻。即便中國有時要求修正既有秩序,國際社會對中國參與全球治理基本上都持歡迎態度。如果中國繼續堅持這一路線,國際社會將會越來越重視和尊敬中國。
然而,中國政府需要認真控制中國民間有損國家形象的各種行為,但對國內民間的強硬派來說,它們認為中國參與全球治理所展現的外交成果太過低調,中國政府需要更顯而易見的、使國內強硬派滿意的外交成果。
有意思的是,一般歐美國家認為中國參與全球治理,就是讓中國成為維持既有秩序的一員,使得中國不會在主權和安全方面提出挑戰。但中國外交的出發點不在于是否維持世界的既有秩序,而在于能否追求國家利益和國家聲譽,因此中國一直都在扮演非挑戰者的角色,力圖和歐美建立良好的關系。
周邊國家的觀點
和大多數非(中國)周邊國家的歐美各國相比,包括日本在內的中國周邊國家的觀點又有所不同,特別是對東北亞和東南亞國家來說,“中國問題”是關系到國內外的重大問題。不少周邊國家與中國存在領土糾紛,經濟上又依靠中國,與中國的交往就成為這些國家國內政治爭論的焦點。
眾所周知,中國在東亞治理上的合作不一定跟主權、安全問題掛鉤,在環境、金融等領域的積極合作也不意味著中國在主權問題上會有所讓步。尤其是最近中國在面對主權和安全問題時,利用經濟關系給對方國家施壓。這種狀態下,周邊國家雖重視同中國的經濟聯系,卻難以建立雙方的友好關系,而民間輿論也受此刺激,“反(厭)中”情緒高漲。
當然,中國反感周邊國家團結一致針對中國的氛圍,但美國已經關注東亞國家和中國之間的這一矛盾,開始插手東、南海上的問題。
從中國看世界,從世界看中國
綜上所述,中國的看法跟世界的看法存在若干分歧,尤其是中國和周邊國家之間的矛盾很多。如果中國繼續重視參與全球治理,并表現出不打算挑戰既有秩序的態度,中國和西方國家的“單相思”問題應有解決的可能性。但對周邊國家中國還需要作其他考量,包括日本在內。世界應該了解中國的想法和立場,中國也需要了解海外如何看待中國,多進行交流和對話。中國還需要想象世界對中國的看法和中國應有的國家形象,進行政府與民間并行的公共外交,勇于向世界展現更為開放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