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雄才說,有一回高劍父老師在廣州茶居與關、黎品茗,高對關說,關澤霈(關原名)這個名字不容易叫響,不如用詞牌名,叫“關山月”吧。改名后的關山月,果然叫響了幾十年。
1972年到廣州參觀“文革”后第一次全國美展,最吸引我眼球的畫作,就是關山月的《俏不爭春》。至今還依稀記得,此畫滿紙紅梅,枝干全部向上而不覺其呆板,畫幅下半梅花朵朵盛放至密不透風,上端疏朗開闊,生氣勃勃,或寓意神州大地一派欣欣向榮景象,善頌善禱。
那個年代,看關老紅梅如何布局,如何出枝干,如何點花,如何賦彩,都著意于如何欣賞其畫藝,從沒奢想如何收藏其畫作。及20世紀80年代中,蒙吳南老代為求關老賜畫,得墨梅一紙,興奮了好一陣子。嗣后經廣東省博物館蘇老(庚春)引見,始面識關老伉儷。穗港鄰近,往往來來,時向關老請益。關老偶爾蒞港,或是造訪講學,或是展覽,見面機會多,逐漸熟絡。
有次與內子到廣州美術學院關府造訪,關老檢出抗戰間臨寫的敦煌壁畫一批,讓我逐張欣賞。原來當年關老放棄重慶國立藝專之聘,步張大千后塵,偕妻與趙望云、張振鐸等出塞,到滿目荒涼的莫高窟臨古壁畫。關老伉儷“背著板凳、畫板、顏料、水壺、燭火,攀登危巖斷壁的石窟間,整日留在暗黑的洞窟間,在破樓殘壁晦暗不定的燭光前,秉筆作畫”(常書鴻語),這種精神讓敦煌研究所所長常書鴻大為感動。
關老臨寫的敦煌壁畫,與眾不同。因為他不是依據原樣的復制,他的目的是在學習古人的表現手法,“務求保持原作精神而又堅持自己主觀的意圖”(關山月語)。常書鴻十分贊賞關老“用水墨大筆著重地在人物刻畫方面下功夫,寥寥幾筆顯示出北魏時期氣勢磅礴的神韻!表達了干余年敦煌藝術從原始到宋元的精萃,真所謂‘藝起十代之衰’!”
這批臨畫抗戰問在成都、重慶展覽,勝利后,又曾在廣州、上海、南京展覽,直到70年代,又陸續到北京、長沙和成都展覽。1944年首度在重慶展出時,美國新聞處曾提出重價收購,關老舍不得割愛。“文革”間這批寶貝秘藏至臥室天花板里,才得以幸存。
那天關老還拿出幾件勝利后到南洋寫生的風俗人物畫,明顯系以敦煌壁畫筆法出之而又十分協調。言談間,關老頗以這批敦煌臨畫未能出版為憾。當時國內經濟才剛起步,出版彩色圖冊,存在困難,見關老盛意可感,遂拍心口承擔起編印出版事宜,1991年9月總算成功面世,送了一批到關府,關老捧起這一厚冊彩色精印本,多年心愿得遂,十分高興。關老還不嫌麻煩,為數十冊特藏本逐本親筆簽名。
關老見我常到臺灣,托我打聽中央社記者羅寄梅下落。原來當年關老在敦煌畫畫時,羅也在敦煌拍攝壁畫,也為關老伉儷拍了不少照片,但沒有交卷,關老一直惦記這事。后來筆者到臺北,拜會時任中央社董事長的黃天才先生順便言及此事,黃老表示聽說羅早已移居美國,難以聯系,也只好如此向關老復命。偶爾翻起某本講敦煌的書,有文字提及羅當時是公家委派來敦煌拍攝壁畫文物的,但任務完成后卻沒有交公。后來也曾聽聞這批珍貴的文物照片,已落戶至美利堅東岸某名牌大學的研究所中,照片沒有湮滅,尚在人間,仍能為學界所用,就不必深究了,何況兵荒馬亂政權交替之際,能保存下來,就是功德。
關老伉儷,鳒鰈情深。在莫高窟,夫人提著微暗的油燈陪關老在崎嶇不平的黑洞轉,所以關老說,這批臨畫是用他和妻子的不少打水換來的。關老晚歲完全依賴夫人照顧,打點一切。有一回在廣東迎賓館舉行廣東畫院的什么活動,晚宴有許多席。筆者有幸與關老同席,坐在其左鄰。關老是院長,要發言,關夫人低聲句,關老高聲照念,像擴音器一樣,整個講話,大細聲交差,有似出了故障的錄音機,太怪異了,又不好意思笑出聲來。細思關老連講話都懶記,實在太依賴夫人了。
又有一回,關老伉儷來港,蒞中華文化促進中心。一見關夫人,面色蒼白,似甚勞累,夫人是有心臟病的,不能太操勞,即勸節約能源,不要弄到病倒。不多久,聞夫人仙逝,即擔心關老狀態。尚幸關老挺得住,大概千金關怡照顧得也不錯,多活了好些年,才因去北京辦畫展,太辛勞,回穗不久頭痛,沒有立即就醫,而是自己拍打頭部,終至不起。
歲月不居,轉瞬關老百年紀念,拉雜陳述,聊作紀念關老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