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在迤谷海子露宿
迤谷海子的夏夜,不屬于你
也不屬于我,而屬于蛙聲蟲鳴。
我不知道它們在喧囂什么
也無須知道。燈光和星星一直在破譯
一片沼澤如何消失,一片農地
如何跟經濟的腸胃關聯。
而我,面對茫然無邊的海子
又一次聽到了生命的喘息。
水塘邊,青蛙拉著星星迷藏
夜空深邃,河流靜伏
蟾蜍在手心之外游動
我站在河道邊,頻頻伸手
抓不到一眼之外的遼闊。
農舍溢出幾點燈火
被夜蟲馱著往遠處競走。
幾聲狗叫,驚動了月亮坐禪
天空微微泛白
一聲尖叫,有水鳥從我身旁飛過。
洋芋,煙禾,包谷作物
鼾聲連在一起
我在它們中間,矗立。醒著
在略微隆起的高地
今夜,我在迤谷海子
看兩只夜鳥,如何穿越蒼茫。
曾今的迤谷海子
曾經的迤谷海子,已經不復原形
渺渺的水域隨著時光下沉。
村莊像暴曬過的咸魚,在潮濕的夜空中
飄逸煙火的腥味,任憑青蛙不停地演練。
眼前,莊稼地上崗
沼澤地退役,河道纖瘦。
在鐵質機械的眼睛里
千曲百轉的河堤成為海子唯一的血管
牛車穿行其中。阡陌縱橫
網絡不住游出時針的一聲蛙鳴。
那悠悠的水域,和水面上的鳥翅
有如遠去的波光,一浪接著一浪,沒有
回頭。
水草遷移,像候鳥那樣
找到了最后唯一的居所。堤岸兩旁
海地像一頭母豬,瘋狂地下仔。
秧草、金錢草、水葫蘆
潛心于斗志,唇槍舌戰,爭奪地盤。
水藻自愧不如,選擇游走。
高稈的玉米,和低伏的土豆
并不安分,誰都想將那細腰的河流
攬入心懷,還有地角蒿草占據的小片泥土。
曾今的迤谷海子,已然遠去
一只水鳥在夜空中迷途,找不到回家的
路口。
黎明,我不能阻止夜色凋零
土城連著海子,站在黎明前的土城上
我沒有理由,不能夠,也無法阻止夜色
凋零。
聽到生命涌動,嗅到了禾葉如何飄零
和海子的晝夜那樣
如何開始,又如何結束?
結束后,又怎樣如期開始。
黎明的土城海子
晨色籠住土城海子
村莊無力挽住星辰
一墑一墑洋芋地,淺白色的花嵌在紫色里
像你我插在六月的青岸上,圣潔而憂郁
柳樹靜默,像一個虔誠的少女
聽著青蛙最后的講座
星星打著燈籠上交必修的作業
微風乍起,極力按住曙色,試圖
拽住天空最亮的一顆星斗
我將耳孔附在一棵秸稈上,細聽:
潮水如何從身前漫過
夜色不再深邃
我又一次忖度了生命和夜的距離
于是,另一天開始
當蛙聲拽住夜色,越走越遠
滿天星光散落。在大片洋芋花的潔白里
一道曙光,穿透晨曦,找到了夜的答案
薄霧升騰,一只晨鳥勤勞地播種愛情
在詭秘的天空找到了飛翔的出口
于是,我開始了另一天的行程
農歷五月:那些可以忽略的細節
那些瑣碎的形式上的細節
已經沒有意義,農歷五月:
我不愿揮動鐮刀的冰冷
將艾蒿從地埂搬到城市的額頭上
猶如切割歷史的痛處
沒有將菖蒲從迤谷海子的銹水里
救出。那纏繞著深褐色的歲月滄桑
高高地別在門頭上
也沒有將老家屋檐上干癟的蠶豆米
熬煮在一縷祝愿里
農歷五月,我如期回到我的鄉村
父親從墻角的陰影走出來
一只粽子的香飄出村外
禾 田
正午,我眼中的河灣里的千頃秧禾
像天上的另一種藍,互換位置
那么深遂,讓眼睛無法走到邊際。
碧波涌動
像河里的水在農田里泛波
好比老農的熱情漲了一次潮。
鋤禾的人,忘了回家的時間
被陽光黏在波心。
我走到田邊,和老農搭訕
提及收成,秧苗視我不見
有如一陣風從此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