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片野菊（組詩）

婧苓，江西橫峰人。有詩歌、散文、隨筆發表于各類報刊。

婧苓的詩歌，是對破碎現實的反叛與整合，如繆斯的回聲，深刻、悠遠，在對時間歷程真實的回首與凝望中，她始終在通過憂傷的目光透視遼遠神秘的空寂。

——舒 潔

暮氣微涼

我能感覺到你的呼吸。一路洶涌，顛顛小跑

懷揣夜色和植物的氣息

山脊隱隱伏倒，枝條拂蕩了一下

你來的時候，沒有驚動聲響

但我仍能感覺你，激動的力量

濕濕的汗潮，浸潤、彌散在空氣，和我的

臉頰上

黃 昏

今天，我坐了一整下午

在這片低地。黃昏是從什么時候來臨的？

它強加你一個幻覺

朝著希望方向一致努力

草坡已切下一道金黃的投影

孤獨而迷醉。事物的疏離

混合思想的形狀，不可調和

又相互順從、依賴

這空氣、光線，恒定波動的流程

靜靜吸收、分散，從自身的藩籬中解脫

更明確開闊地伸展

所以，我不會懊悔，對于今天的日子

我經歷，被體驗創新

我接受變化的秩序和規則

不能窮盡一個事理，這是我的自由

灰鴿鳥的預感。在它忠貞而呆滯的

視網中，一無所知地

被遠方，召喚

山 中

從高畈到塢塘的界地

油茶花開得絢爛。大片的灌木之下

隱蔽著蓬勃的刺藜和草叢

幾枚熟透的野果。泛著冷澀的紅

仿佛一些舊時光，不經意突現

又漸漸平息

順山路而上，蘆篙沐浴在微光下

輕輕搖擺，伏倒。峻拔的雪松和楓樹

直入云霄，面向闊遠的人間

我驚詫于四周的靜：這龐大的

沉默、孤獨，一種無知的空落攫住了內心

然后擴散成滿坡的簌簌風聲……

郊 外

這是塢寨的冬天

大地陷入了荒涼。草莖上

裹著雪粒，被早春的風推送

發出簌簌聲

這緩慢的沉漏，遠離

清澈和響逸?；癁橛谰玫募拍?/p>

似乎一夜間已耗盡，余生的熱情

……想法也漸趨平息

靜謐而泛濕的清晨，一抹微紅

從裸露的山岡升起——

浮生記

茅草、羊齒葉、山桂花、杜鵑

混合四月馥郁的氣息

陽光在自身投影下旋轉，修復夢境

香樟葉新鮮、赤紅，柔滑閃耀如火焰

這是塢寨的山林，我一遍遍徜徉這里

同那些草葉、根莖共呼吸

我知道萬物各有生死

它們的榮枯將成為永恒的部分

環顧四野，春色遼闊而荒涼

松柏之上，散落舊年的草書

鶇鳥從低地發出鳴叫，帶著輕怯的愿望

一直，響逸云巔

土 地

那兒有我的土地，有我

仁慈的芳鄰，和溫柔的回憶。

苦丁、懸鉤子隱匿灌木叢

松柏整飭，峻拔

并排成柵欄的隊列。

地草連接山脈，延伸到地平盡頭

隱約浮動人間氣息。

有更美好的存在

不會是在別處，

一種全新的當下生活

無論卑俗還是瑣屑，

它貫穿并構成了我們的一生。

那兒有我的土地

我屬于那兒。盡管積蓄無多

祖先置下的產業微薄

盡管須耗盡我一生的耐心

和熱忱。愛與消解

在血液與時間撞擊里停頓。

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平靜的湖泊

微微閃漾金色的浪沫；

你的睫毛宛如草絲一叢，

緩慢滑向你心靈的平地。

黃昏的回光陰郁而沉長，

從這里掠過倦止的欲望。

你的瞳影里有飛鳥的

痕跡，流水的憂傷。

親愛的神，

美好的還不夠美好，

夜的傷口切開，燈盞從這里

點亮。

經 過

風起時，萬物肅然

歸整秩序。飛鳥落入天際

大片的葭葦

伏倒，似千軍萬馬喧響……

這盛大的典禮，不為人知的心動

它來得這樣突兀

措手不及。

人至中年

一半溫良，一半傷。

途經一片野菊

陰郁的一天。像是一場鋪排

或暗示，我又經過了你

我不能道出一個無能者隱秘的心意

為她活得膽怯和乏膩

獲得最親近人的消息

現在，我立在你面前，一個

頑固不肯悔過的人，淚流滿面

銀波浪的花海，幽謐而熱烈

一種滑逝的氣象。且獨自歡欣

這是祭獻的過程

為我們闊開貫滿季風的甬道

——火車的敲打自遠方滾滾而來

故人無歸期

茫茫水域，靜幽而深遠

一只鳥停落枝頭，不停呼喚

滿懷愛意。余暉從你的眼里滑下山坡

萬物安詳，幾千里山河破碎成歌

炊煙自無名的低谷升起

萬徑無人影啊，萬徑皆人影

這浮動的草葉、植被、蟲鳴、光線

呼應著一種渴念，我們勞頓的心

被悲憫的遠方冥冥牽引……

向 晚

落日深紅。懸掛于

天際。江面、斜坡、灌木

構成了一幅明麗而開闊的圖景

唯此刻，是永恒的

我無端地悲傷與想象

一只水鳥茫然而立

它無知的瞳孔里，含著人世小小的

潔凈的憂傷。風吹過

萬頃江山，吹來水草甜美的氣息

闊大的細碎的，如此澄靜

那伏倒的蘆葦，漸漸柔軟下去的事物

隱藏著希望地恬淡與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