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洛克說,權力不能私有,財產不能公有,否則人類就進入災難之門。
河北省香河縣借“環京津都市圈”發展之機,大肆圈地,通過以租代征的辦法侵害農民利益。占用農田,當地政府給農民的補償是每年1畝地租金1000多元,而轉手賣給開發商是每畝60多萬元。白巖松在中央電視臺《新聞1+1》中評點此事時,認為是假民主致農民利益被出賣。我且把這一小段話全引:
“我們指望中國幾億農民一夜之間就達到很高參政議政和博弈能力的話,那就不是中國了,所以這也正是這些年來中央堅決要在基層進行民主選舉,要選出自己的帶頭人來。在這件事情我發現很少有媒體換一個角度去思考這樣的一個問題,這些村民為什么在利益被損傷了之后,站出來要維護自己的利益。原本他們在民主當中選出來自己村里的這些村委會干部、帶頭人,應該是保護自己利益的,為什么怎么在關鍵時刻要出賣自己的利益,是不是當初民主出現了問題。土地上假種子很可怕,在土地上假民主更加可怕,為什么他們的領頭人不能代表他們真正的利益,我覺得民主要去更加夯實這樣的一個基礎,讓他們真正能夠得到保護。”
“農民素質”不可能“一夜之間就達到很高參政議政和博弈能力”的判斷,我不能同意。但我同意老白“假民主致農民利益被出賣”的判斷。那么,是什么樣的假民主出賣了農民利益呢?村民民主選舉出來的“帶頭人,應該是保護自己利益的,為什么怎么在關鍵時刻要出賣自己的利益,是不是當初民主出現了問題”。也許老白要說的是,村民沒有能夠選出真正代表自己利益的人。
其實,如果再深入一些,會發現在現有土地和農房制度下,農民很難選出真正代表自己利益的人!
當下的村民民主,不管當初村民怎么選,最后都有可能出現兩種貌似完全相反的結局:一是村委會和村干部背著村民,干賣地的勾當,“代表村民”侵害村民利益。河北省香河縣圈地屬此一類。此一類型,占絕對多數,全國各地層出不窮。
另一類,是代表村民向外界要權益、要政策、要貸款、要地價。甚至有村主任候選人打著維護村民利益旗號,對村民做出極高承諾,然后借著維護村民利益的名義,向外界提出遠高于市場價格的要價。表面上這的的確確是在維護村民利益,但這時候的村民利益仍然是作為一些候選人或者村主任個人的利益、名望的砝碼和陪綁工具。因為任何資源,包括土地和房屋,在一定時候都有當時的市場價格,如果要價遠超于市場價格,導致交易不成功,事實上有可能使村民失去發展機會。
除上述兩種“對立”類型,還有一類,是少數地理位置適中的農村,在善于左右逢迎的地方政治強人帶領下,采取“外圓內方”發展策略,與地方官員的政績要求一拍即合,通過多數農村難以獲得的政策優惠、銀行巨額貸款等等,成就一方富強。農民家家住別墅(如果獨棟房屋就能稱別墅的話)、個個有保障,甚至人人都是百萬富翁。有車有房有存款,但這一切都仍屬村集體所有,一旦離開或者因冒犯什么事被開除村籍,那這一切都將被收回,錢也無法帶走。真叫做“凈身出村”。這一類很特殊,中國特色,叫做“明星村”。衰落一批,又會有一批冒出來。
3種情形,不管哪一種,本質都一樣:民主名義上為多數村民服務,實際上為少數人私有;集體財產名義上在“村集體”手里,實際上由少數人控制。在這個時候你會發現,好民主一定是有牢固根基的。財產不自由,所謂的村民民主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旦財產公有,那么權力的私有化幾乎成為必然。財產和經濟自由(市場經濟的根基也是財產自由)、社會文化自由、政治民主,是個循序漸進的歷史過程,沒有前者,所謂政治民主甚至只有可能成為掠奪的工具,而不是個人安全和自由保護的利器。也因此,“明星村”的“村籍”制度就是必然的奴役之路。
這樣一種土地和宅基地的財產集體所有制度,不是在制造有恒產者有恒心的有產者,而是在制造無恒產者無恒心的無產者,一旦農民失去了土地及土地上的合法收益,他們就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了。
在當代中國城市化和農村發展的短暫歷史上,我們發現一個駭人的“越發展,越腐敗”的邏輯和規律:幾十年來我們一直強調“發展就是硬道理”,一種提法是:經濟增長速度要與通貨膨脹和腐敗賽跑。實際結果卻是:權利不平等的發展只會成為腐敗和通脹的加速器!
中國經濟最發達的省轄市——浙江省溫州市所轄永嘉甌北鎮新橋村多名村民向《中國經營報》記者反映,由于該村土地被征用,村里獲得569套安置房建造指標,作為拆遷戶和失地農民的安置用房,具體分配對象名單僅限于本村村民之間。但其中300多套卻被村干部私分,然后以低價或免費等方式向各級官員和關系戶進行利益輸送。3年已去,村民到處奔走相告,至今未果。這幾年,溫州房價漲幅很大。如果按照安置時的均價,以每平米8000元計算,569套房子每套房子140平米,銷售款項接近7億元;如果按照現在每平米3萬元的價格計算,銷售款項高達24億元。
同樣在浙江省,小商品市場全國最發達的寸土寸金的義烏商貿城旁邊,一場場自買自拍的權力侵占游戲在不斷上演:2011年9月16日“正義網”報道:義烏市大塘下村在集體土地使用權拍賣過程中,當地村官與拍賣公司“合謀”,違法拍賣集體土地使用權,用于建造別墅。同樣的別墅用地(108平方米),老百姓競拍,至少要花300多萬元,最高的達到502萬元,而官員競拍,只需30萬元,官民相差懸殊。此前的5月13日和16日兩天,大塘下村委托成龍拍賣行拍賣了商鋪土地使用權。“朱有云(主要村官)競拍到4間店面,位置最好,價格最低,比老百姓便宜100多萬元。”
對于拍賣問題,義烏市政法委副書記劉衛兵在接受《經濟參考報》記者采訪時說,別墅投標中,“最高價和最低價相差很多倍,這是不妥的,全國不單單義烏是如此,你隨便到哪里去問,都有這種情況。因為是熟人投標,你在村里威信高,你舉牌別人就不會和你競爭,看個面子。我們現在所有的投標都是這么做的,但既然出現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就要取消掉,因為對老百姓的觀感不好。”奇怪的是,針對群眾舉報,義烏市相關部門的調查結論,將別墅改稱為“排屋”,并查明“排屋競拍存在不合理行為,擇期進行重新報名、競拍。”而按照《刑法》第223條規定,投標人與招標人串通投標,損害國家、集體、公民的合法利益的,構成串通投標罪。
此案中,招標人自己也是投標人,其行為事實上比串標更嚴重。但是人們不要指望相關責任人會得到應有的懲罰。此前,該村村民舉報村委會的一系列問題,引發浙江省省委書記的批示。但據《法人》雜志報道,由浙江省、金華市、義烏市三級政府參與的報告卻避重就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令義烏市大塘下村的村民感到痛心和失望。
這幾年,在城市化過程中村干部非法侵占和買賣村集體土地和房屋的事件屢有發生,而且越是經濟發達地區,土地和房屋越值錢,腐敗也就愈發激烈且深入骨髓,手無寸鐵的村民很難有勝算。什么道德良知,多少層級的權力,多少官員,紛紛淪陷為金錢的奴隸而難以自拔。正應驗了因為馬克思那句老話:“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2011年9月28日下午,和一位長年熱衷于積極推進村民民主的朋友談及選票和村民民主問題,我說了一個一直堅持的觀點:沒有土地房屋財產權的村民民主,就像讓被閹割的太監去自由戀愛。馬克思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在微觀層面上,這是千真萬確的真理。公有制的社會資源,名義上屬于全民,實際上人民一點也沒有分配權和使用權。權力統一掌握在官僚集團的手中。公有制也因此恰恰是非常徹底的官僚寡頭私有制。公有制走向了它的反面,變成了最惡劣的私有制,這是很多人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約翰·洛克說,權力不能私有,財產不能公有,否則人類就進入災難之門。換言之:財產(含土地、礦山等)一旦公有,權力必然私有。
(摘自中國發展出版社《2020,我們會不會變得更窮》 作者: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