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我國古代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一個非常突出、重要的時代。對于這一時代的了解,我們除了通過一些古文獻典籍來了解外,便是對出土文物進行探查,其中,青銅器更是具有莫大的優勢,因為西周時期的青銅器上很多都具有長篇銘文。這些銘文內容涉及當時的社會、經濟、軍事、文化等多方面,其真實性、可靠性要遠遠勝過文獻資料。裘衛四器分別是《衛簋》、《衛盉》、《五年衛鼎》、《九年衛鼎》,這些青銅器的銘文中出現了大量的人物,分析這些人物的身份特征對我們了解西周的社會經濟有巨大的作用。
首先,裘衛四器的鑄造者——裘衛。裘衛這個人,僅從他能鑄器作銘來看,肯定是一個貴族。《衛簋》是四器中時代最早的一件,銘文記述了衛受到周王的召見和封賞。“隹廿又七年三月既生霸戊戌,王才周,各大室,即立。南伯入右衛入門,立廷,北卿,王乎內史易衛巿、朱黃、鑾。衛口首,口對天子不顯休。”從銘文上看,衛此時還沒有用“裘”姓,但他已經很受周王的賞識了,這是他日后飛黃騰達的預兆。
“裘”的本意是皮衣,在這里可能是作為一種官名,類似《周禮》中的司裘。司裘的職責為,“掌為大裘,以供王祀天服。……及邦之皮事掌之。”西周時很多貴族用地名或官名來作為自己的姓氏,如現在的鄭、魏、宋等是以地名為姓流傳下來的,司徒則是以官名為姓。裘衛就可能是執掌司裘這一官職,然后以官代氏。從裘衛諸器看,衛的確掌有大量的皮貨。與矩伯的兩次交易都出現了大量的皮貨,送給顏氏之妻及其下屬的禮物也盡都是皮貨,因而我們可以認為裘衛是西周王朝中一名主管皮裘生產和貯藏的官吏,但他又絕不只是司裘那樣的一個小官,這也許只是他執掌的職責之一。從這幾篇銘文可以看出他能夠和其他貴族用皮毛、車馬等進行交易,因此裘衛這個人不只是一般的貴族,還是以經營皮毛業的工商業者,同時他還可能兼做營造工程,如“營二川”。裘衛作為貴族又是工商業者,因而就離不開剝削,當沒落的貴族不得不以犧牲土地向他求援的時候,他以價值較低的東西換得矩伯的田地和林地。這樣,裘衛很可能又把自己變為土地貴族,同時兼營工商業,這樣的貴族的出現也一定程度地反映了西周中葉工商業經濟的發展。
在銘文中,與裘衛交易最多的是矩伯。矩伯稱伯,可以看出他也是貴族,但他又被稱為“庶人”,這是什么原因呢?還有,他既為貴族,卻沒有朝覲天子所需的瑾璋等禮器,而必須用土地向裘衛換取。在此可見,矩伯的社會經濟地位和身份遠低于裘衛。不論在金文或古文獻中,我們都知道“庶人”或“庶民”都是平民的意思,即與貴族相對立的平民階級,但不是指奴隸。如果矩伯是奴隸,那么他也不可能會擁有土地了,更不可能去朝覲天子。所以,我們可以猜測:矩伯這個貴族,可能由于種種原因,比如說犯罪或者辦砸了上級交待的事,其身份一度下降到庶人的地位,即是平民,但他仍然擁有土地,仍保留著“伯”這一稱號,還可以去覲見天子。因此,我們從中可看出,矩伯是舊式貴族,因其祖上福蔭仍保有一定的特權,但與裘衛這種新興的貴族相比,他已遠遠落后了。
再看與裘衛有交易的另一個人:邦君厲。邦,是古時候一個地域范圍的名稱;邦君即是一邦之君主,擁有很大的權利;厲,很顯然是人的名字。《五年衛鼎》銘文記載裘衛奉命“營二川”,要占用邦君厲的田地,本來雙方已經談妥,但是邦君厲卻臨時毀約了,導致裘衛不得不向上控訴,由此可見邦君厲這個貴族擁有極大地權利,他不需向裘衛負責,也不在意裘衛的想法。面對伯邑父等人的質問,他也承認了此事。到最后經過協商,他也發誓不再反悔,就這樣他也只拿出了四田進行買賣。作為一邦之君,他的地位和身份是裘衛遠不可及的。
再看,伯邑父、榮伯、定伯、京伯、單伯、井伯、伯俗父這些人。《衛盉》中,矩伯和裘衛的交易,要先經過伯邑父、榮伯、定伯、單伯等人的同意,顯然他們也是貴族,而且他們的地位要高于矩伯,有可能還要高于裘衛本人。我們知道,西周實行層層分封的制度,形成“天子——卿——大夫——士”的等級結構“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國語·晉語》)。天子把土地分封給諸侯,諸侯又把他們轄下的土地分封給他們手下的人,這樣一級級分封下去,直到最底層。矩伯與裘衛進行土地交易,本是個人意愿,但要首先獲得他們的同意才能進行交易,由此可見,矩伯的土地也許就是他們中的某些人分封的,他們是這些土地的高一層所有者。但是,從《五年衛鼎》中我們還可以看出一種信息,裘衛與邦君厲之間的交易不成時,裘衛向伯邑父、井伯、伯俗父等人申訴,可見這幾個貴族可能是國家的執政大臣。另外,西周是禮制社會,這些人也可能是在社會上比較有威望貴族,請他們來調節土地糾紛,更能夠讓人信服。
接著,在《衛盉》和《五年衛鼎》中都有提到,五個貴族同意之后,還要請三司來共同辦理“受田”的事。三司分別是司土(徒)、司馬、司工(空)。《周禮》記載,“乃立地官司徒,使帥其屬掌幫教,以佐王安擾邦國”、“乃立夏官司馬,使帥其屬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國”,可知,司土(徒)主管國家的土地和人民的教化,司馬主管國家的軍事。至于司工(空),《周禮》中缺失了有關記載,只剩《考工記》中有只言片語,但從其他的一些文獻中,我們仍可了解到司工(空)的職能是有關國家的工程營造方面的。三司是國家的機關人員,《尚書·牧誓》:“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從這官職排序上,三司僅次于邦冢君和御事,可見三司的地位是相當高的,也間接說明他們土地交換程序的正式性。
在《九年衛鼎》中還有一個特殊的人物,矩伯從裘衛那取得車馬器后說:“乃舍裘衛林口里,口厥唯顏林。”下文還記載裘衛要取得這塊林地,還送給顏氏及其夫人許多禮物后,才成功獲得這塊林地的所有權。這其中有一個奇怪的現象,既然是矩伯和裘衛之間的交易,為什么還要得到顏氏的同意呢?而且還稱“顏林”,這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說:這塊林地是顏氏的。如果是這樣,那矩伯又如何能把屬于顏氏的林地出賣給裘衛呢?在西周,“里”是一個封地的名稱,每一里有一里君,正如一邦有一邦君。在《矢令彝》中有這樣的話:“令諸卿事寮、眔諸尹、眔里君、眔百工、眔諸侯……”。里君與諸尹、諸侯等并列,顯然在西周統治階級的官僚機構中占重要地位。《史頌鼎》中“里君”與“百姓”并稱,西周時的百姓指貴族,因此“里君”也是貴族。顏氏可能就是這個里君,而“顏林”可能是矩伯的林地中顏氏的一塊較小的林子。
通過對銘文中這些主要人物的社會地位和身份的分析,對于了解西周中葉的經濟發展、統治機構構成、官職地位以及法律程序等有重要的作用。裘衛除了是國家的執政官員,還是一個商人,可見在西周中葉已出現官商結合的現象,商人可以憑借自己的財力獲得職位,同時也可利用職位獲得更大的利益。另外,矩伯身份的變化,以及伯邑父等人在銘文中所起的作用也透露出,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舊的體制已漸漸不能適應社會經濟的發展,但舊有的思想、習慣等仍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們的觀念中。總的來說,西周中后葉的社會經濟發展迅速,在很多方面比西周前期有了進步,出現了新的生產關系萌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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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仝 蕊(1987.7-),女,漢族,安徽碭山人,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1級歷史文獻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