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生下來,從頸部往背脊,就有一道明顯的汗毛,因此媽媽總說我前世是作牛的。也許吧,要不為什么我這輩子特愛吃葉呢?白菜、菠菜、莧菜之類不用說,就連蘿卜、紅薯、萵筍這些根類菜、莖類菜,我也偏愛吃它們的葉子,其中以紅薯葉尤甚。
在鄉下,紅薯是有福的,整個冬天,它們都住在暖暖的洞窖里。記得從前,過了清明,天氣真正暖了起來,媽媽帶我做一個很大的紅薯墩,比我們睡得床還大。我們再從紅薯洞里,取一籮紅薯一一煨進紅薯墩,作種。它們還有個很親切的稱呼,叫“紅薯娘”。不久,紅薯娘身上,都生出了嫩嫩的紅薯苗。四月里,就可將它們移植到地里去,再鋪一地藤葉。梅雨里,我和媽媽割一籃紅薯藤回家,剪成一節節的、兩寸來長的小苗,栽到收割后的麥地里。
就那么一節紅薯苗,居然就能在地里成活。而地里的紅薯娘,依然還在抽藤長葉。這個時候,媽媽才能去弄些紅薯葉作菜吃。紅薯葉加點碎辣椒,用菜籽油炒,我特別愛吃。尤其飯后,紅薯葉泡著鍋巴湯,味道再好不過。但紅薯葉肯定不能天天吃,而且家人未必都和我一樣喜歡吃,偶爾吃一點,只為換換口味而已。再后來那些紅薯娘長出數不清的藤葉,基本都喂豬了。
而今我住縣城,入夏到菜市場買菜,也常會看到有農婦賣紅薯葉。那紅薯葉剛從地里掐來,斷口還流著白汁,多為葉梢,極嫩。紅薯葉不論斤兩賣,論把賣,一塊五一把,后來降到一塊錢一把,一把剛好炒一盤,真是便宜。紅薯葉的做法,我也是跟人家學的。將紅薯葉洗凈,置于砧板上反復揉搓,搓出濃濃的綠汁。洗去那些綠汁,然后再切上幾刀,加點大蒜、碎椒,用菜籽油炒,其味更好。這年頭,買菜最怕農藥殘留,紅薯葉算不上個正經的菜,不會有人打農藥,它也似乎不會生蟲,頂多有一兩個蟲眼而已。炒好的紅薯葉置于餐桌,任誰見了都得贊嘆:好一道素心素口、色味俱佳的綠色蔬菜!
老友李姐住在縣城邊,周圍還有許多田園。李姐近水樓臺,弄到了兩塊地,沒事就侍弄。我偶爾去看李姐,總能在菜地里見到她。看她哄瓜教豆,擺藤弄葉,校晴量雨,忙得好不樂乎。自然,她會送我不少菜,其中就有紅薯葉。
紅薯葉最怕霜,夜來一場霜,把紅薯葉打蔫,葉子變黑就不能吃了。不過,我還能吃到——這還要多謝李姐。李姐手巧,特地為我做了不少干紅薯葉和腌紅薯葉,裝在很大的罐頭瓶里送來。經李姐手做的紅薯葉,不管是干的還是腌的,極對我的胃口。尤其是那種腌的,切得像米一樣碎,雖然看上去黑不溜秋,但就是好吃。特別是早晨吃粥,用它來佐粥,我以為是最佳。不過,這美味的紅薯葉,妻兒都不愛吃。如此更好,我且一個人慢慢分享。
李姐送的紅薯葉是怎樣一種味道,我說不出來。有點兒酸,有老家的味道,只要把鼻子湊過去,就能聞到那種味道。這味道又讓我想起小時候的山居歲月,趕在霜降前,媽媽會把所有的紅薯藤割下,打成小捆背回家,掛在高處,任其風干。冬季將其揉碎,混在豬食里,煮熟給豬吃。或者將紅薯藤直接放在一個大缸里,腐爛后,挖一瓢,直接摻在豬食桶里,倒給豬吃。那時候,家里經常隱隱可聞,就是這種味道。李姐的這份人情,讓我又想起了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