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會所里的“419”江湖

2012年3月21日，江蘇省一起通過網站組織、介紹男性同性戀特大賣淫案在江蘇省常州市天寧區法院宣判，主犯柯敏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從犯陸嘯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

常州左岸男子保健會所（以下簡稱左岸會所）的老板柯敏開設的左岸會所，利用網站，以為都市男性緩解生活壓力提供系列服務為幌子，招攬提供性服務的男性技師，并在網站展示技師圖片及身高、體重等個人信息，引誘嫖客，以網站客服為中間媒介，組織男性同性戀賣淫，從中獲取非法暴利。

去年11月底至12月初，常州警方調集大批警力，將柯敏、陸嘯及技師嫖客共21名涉案人員抓獲歸案。

江湖締造者柯敏

開庭宣判后，陸嘯和柯敏坐同一輛囚車被押回看守所。4月5日下午，《方圓》記者在常州看守所見到了柯敏和陸嘯。

陸嘯對記者說，現在他心目中最可以依賴的人是柯敏，父親排在第二位，母親不是可以依賴的人，甚至有些討厭她。他曾想，或許就是家庭的不幸讓他成為同性戀。

柯敏在陸嘯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他，那時陸嘯才16歲，在外打工，什么都不懂，在同性戀圈子里認識了柯敏，就和他在一起，慢慢地有了感情，相互依賴。

柯敏說，他是在經歷了失戀、愛人去世的感情打擊后，在同性戀吳銘的影響下，成為同志。

“同志”這個稱呼因1991年香港人林奕華首先使用于同性戀人群，成為同性戀者的代稱。

2006年，柯敏離家出走，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吳銘。得知柯敏正在找工作，吳銘便介紹他去常州男子健身會所工作，并告訴他那里掙錢快，最終，柯敏被說動了。

2006年7月，柯敏應聘“常州君度男子保健會所”做推油按摩，即用精油給客人做全身按摩。按摩時，雙方都是裸體的，按摩過程中兩人會有摟摟抱抱的行為，但柯敏稱自己不做性交，其他按摩師做。后來因為一個客人喜歡上柯敏，要死要活的，柯敏選擇離開，隨后又到了寧波“君度同會所”應聘。

“君度”是全國連鎖的同性戀會所，南京、大連、青島、昆明等地都有。因為柯敏對電腦網絡操作熟練，到了寧波會所后主要負責網絡客服一塊，擔任部門經理。

柯敏在熟悉了網絡會所的全部流程后，于2008年到常州嘗試自己開了左岸會所。

柯敏說，開設網站組織同性戀賣淫的直接目的就是為了掙錢，掙大錢。他說他結識的最早干這行的“同志”在上海等一線城市有好幾處房產，財產有千萬元。

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冒絞首的危險。柯敏說，一網萬利的生意，使得他明知開設網站組織同性賣淫屬違法犯罪行為，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財源滾滾”的柯敏，在日常生活中也顯得十分闊綽，從頭到腳的行頭一應國際大牌，住高檔賓館，養名犬戴名表，僅一支小小的洗面奶就得2000多元，消費極其奢侈，平均每月花銷3萬到5萬元。

“我是學計算機的，有專業技術，不難找到工作，但是怕苦，不能受累，無論干什么工作，累不說，錢也沒有干這行來得快，來得容易。而且，我們這樣的人（同性戀）到社會上找工作是要受到歧視的，內心是自卑的。”柯敏告訴記者，能掙大錢，就能在隨心所欲的消費中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滿足，而沉醉于這種非常小資的生活，正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

左岸會所里的生意經

在業內，左岸會所因生意火爆，在同性戀網站“江蘇同志網”的所有鏈接網站中號稱“江蘇第一會所”，說起自己經營的左岸會所，柯敏顯露出一絲得意。

柯敏告訴記者，左岸會所之所以比同行做得好，一是因為他大學是學計算機專業的，會制作網頁，頁面是他親自制作的，比別的網站要精致時尚，有品位，打開網站，優雅的樂曲聲中就播出他自編的廣告詞。

“客戶挑選技師都是以貌取人，會所網站貼上去的技師照片都經Photoshop精心制作，有藝術照的感覺，其他網站拿來照片就直接貼上去，效果不好。而且我的網站技師圖片資料更新很快，每周都換，這樣能吸引更多客戶和回頭客。”柯敏津津樂道。

與同行相比，左岸會所還有一個特色，就是“注重健康”。柯敏說，他曾在疾控中心做過義工，協助防治性病傳播的宣傳，配合編撰過《全程呵護健康你我》的宣傳冊，知道同性戀是傳播性病和艾滋的重要途徑，所以他要求前來應聘的技師都必須提供疾控中心體檢合格書面資料。而在左岸會所網頁上，有承諾不傳播性病的宣傳內容，并附有疾控中心咨詢電話。

不過，針對柯敏關于左岸會所不傳播性病的這一說辭，該案件承辦人常州市天寧公安分局刑警大隊民警余凱曾對媒體記者說：體檢發現，這些人因為長期從事不正常的性關系，其中部分人已經感染性病或艾滋病。

柯敏直接操縱左岸會所網站，接聽客戶電話，用短信通知客戶點名要的技師，告知其客戶所在賓館地址及房號。他將同樣內容的短信發給同伙陸嘯，事成后由陸嘯負責向技師收取傭金，并將收取的錢打入他的銀行卡。柯敏包管陸嘯的吃穿住，另每月支付陸嘯3000元工資。

柯敏介紹，左岸會所的獲利途徑有兩項，其中，收取“傭金”是一條主要獲利途徑。左岸會所收取的“傭金”有兩種，一種來自“做快餐”（即提供兩小時同性戀性服務），一次嫖客支付給技師300元，技師交給網站100元，自己得200元；另一種來自“做包夜”（即通宵陪伴），一次嫖客支付500元，技師交150元管理費，自己實得350元。柯敏交代，傭金這塊一年凈收入100萬—150萬元。

左岸會所的另一收入渠道便是收取技師入會管理費。應聘的技師進入會所從事賣淫前，每人需交給柯敏300元管理費。

據柯敏交代，設立左岸會所至案發，技師的編號從1—999為一輪，案發時是第三輪排到176號，凡有“4”的編號都跳過（“4”和“死”諧音，常州及江南一帶人忌諱），三輪除去帶“4”的編號210個，這樣就有約2200名（人次）應聘過。按照每人收300元管理費計算，這筆收入就有60多萬元。

“小弟”均為85后90后外來人員

在圈內登錄網站尋求同性戀交易的嫖客稱“哥哥”（以下也稱“同志哥”），而提供同性戀服務的技師稱“小弟”。

柯敏組織男性同性戀賣淫案中，“小弟”均為85后90后外來人員，歸案的8名中有5名為85后，3名為90后，年齡最大的是85年出生的劉凡，最小的是98年出生的沈亮才14歲。17歲的蘇燦是湖北黃岡市人，他坦言13歲時還在初中一年級時就有了第一次同性戀經歷。

記者了解到，“小弟”中沒有一個本地人。柯敏解釋說，因為外來人員干這行不易被家人及熟人發現，為避人耳目，他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待一兩周就走人，再到別的網站應聘。出于自身保護考慮“小弟”都不愿意透露個人真實信息，在網站上被冠以編號取代真實姓名。柯敏、陸嘯見到他們不叫其名，像看守所提審犯人那樣叫號，比如“68號”、“120號”、“165號”……

“‘小弟’大多英俊帥氣，因為登錄網頁的‘同志哥’挑選‘小弟’的唯一標準就是以貌取人。”柯敏說，他本身也是同性戀者，他熟諳“同志哥”喜歡什么樣的“小弟”，在招募“小弟”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要先讓他養眼。

左岸會所的165號技師——黑龍江人劉徹，是所有技師中人氣最旺的。大眼玲瓏，高鼻，五官俊朗，有點影視明星的范兒，他說，最多時一天做3到4次“快餐”。2011年8月24日案發當日，他與嫖客在常州市中心某賓館被當場抓獲。

柯敏交代說，“小弟”大多是登錄左岸會所網站毛遂自薦的，也有通過在該網站服務過的朋友或老鄉介紹來的。柯敏只提供住所，不供飯。因為相互認識，“小弟”們也會三五個人租一賓館同宿。

同宿的“小弟”之間沒有同性戀行為，他們有的有異性朋友及戀愛對象，屬于異性戀人群。有“小弟”坦言：不喜歡同性戀性行為，有的時候會覺得特惡心，但為了賺錢，強迫自己去做。我有女朋友，她不知道我干這個，不能讓她知道。

“小弟”在性服務中扮演什么角色由嫖客決定，換言之，他們在同性戀賣淫過程中只是扮演一個性工具，沒有自己的性取向。

記者調查發現，該案中的“小弟”的另一共同特征是大多出身于普通勞動者家庭，文化低，均為初中以下，無專業技能，他們都打過工，換過很多工作，都因為“累還掙不多”而辭職。

相比較，賣淫的收入來得更便捷。年紀最小的沈亮說：“做快餐”一次自己可實得200元；“包夜”一次實得350元，另外“哥哥”還給來去路費50—100元，如果坐公交車來回就可省下路費作為一天的伙食費。做得好的時候一天能做幾單“生意”，一個月起碼能賺五六千元。

“同志哥”的兩棲境地

對柯敏來說，“同志哥”就是財神爺。與“小弟”不同，“同志哥”呈現出另一些特征。

歸案的左岸會所里的7名“同志哥”都是中年人，即60后或70后，也有個別50后，文化程度相對“小弟”而言要高一些，有高中、大學本科、碩士等等。他們大都有著較穩定而相對體面的職業，有醫生、教師、企業老總、行政人員等。關鍵是，他們都是有家室有兒女的已婚男性。這些人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來常州出差的。

歸案的“同志哥”被警方傳訊的第一反應幾乎都是：“千萬不要通知家屬，家里、單位都不知道我是同性戀，如果讓家里知道了，不知道會成什么樣子，我出去了也沒臉在社會上混了……”有兩個當場哭了。

這個群體被業內稱為同性戀中的“兩棲動物”，也是同性戀群體中最隱蔽最糾結的一部分人。

業內專家曾分析說，這類人一般涉足同性戀后對夫妻性生活明顯冷淡，甚至厭惡與配偶性行為，但是又不得不強迫自己應付“家庭功課”，竭力壓抑自己的另一種性取向，另一頭卻又無比渴望同志間的快樂。在日常生活及工作中，他們處處小心翼翼，提防被配偶家人或者同事窺探端倪，扮演著假面人生。

一名雙性戀者自殺前留下的遺書這么表達他萬般痛苦的內心世界：“今天是2009年5月8號，寫完遺書后我就該去自殺了。不是這個社會不好，是偽裝的生活太累，我再也沒有勇氣和力氣活下去了！”

48歲的沈健康，是常州鄰市某大學行政人員。學校暑假閑在家，網上與左岸會所聯系，并點了165號技師，案發當晚在常州市中心某賓館開了房間。警方調查后還發現，沈健康去年通過左岸會所到常州嫖宿6次。

沈健康在接受調查時說，他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不知為什么前年開始漸漸有喜歡同性的傾向。他懇求辦案人員千萬不要到所在單位或家里去找他，電話通知他，他會隨叫隨到。

采訪過程中記者發現，現實中年輕的同性戀者（即單性戀者）一般不通過左岸會所這樣的網站尋找性伙伴，而是在同性戀聚集地（公園）、酒吧等社交場所或網聊結識伙伴，兩廂情愿，不用扔錢。而像沈健康一樣有家室的中年同性戀者則很隱蔽，絕對不會去同性戀聚集地尋找對象。他們在網聊中又因年齡長相、網絡語言欠缺及打字速度慢等原因沒有優勢而言，不被看好，是被冷落的菜鳥。

“但是這些中年同性戀男士又喜歡找年輕的‘小弟’，通過左岸會所這樣的網站方式交易就可以單方面選擇符合自己審美及生理需求的‘小弟’，而且快捷方便，所以同性戀會所就成了他們滿足需求的唯一途徑。”柯敏說。

同性戀性交易的罪與罰

據悉，同志網站全國有上萬家，而像左岸會所一樣利用網站組織同性戀賣淫的全國有數百甚至上千家。

記者了解到，在同性戀的圈子里，他們稱這種“性交易”為“419” （一夜情，取英文“for one night”的諧音）。而且，很多同志認為“419”是自己的權力和自由，有的雖然知道“419”是一個很不負責任的表現，但是又不得不為欲望去找人“419”。

22歲的陸嘯對記者說：“我對這種事（利用網站組織同性戀賣淫）比較模糊，同性戀這樣做算不算賣淫我不是很明確，感覺賣淫嫖娼是女人與男人做的事，男人跟男人也能說成是賣淫嗎？”

事實上，這種模糊認識不僅僅陸嘯有，涉案的數名技師和嫖客在接受審查時也發出過這樣的疑問。早在2004年南京市秦淮區法院審理江蘇首例組織同性戀賣淫案期間，對同性戀性交易是否屬于違法犯罪就有過爭議，成了當時社會的熱點。

1992年12月1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印發的《關于執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嚴禁賣淫嫖娼的決定〉的若干問題的解答》的通知中第9條有關規定：“組織、協助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中的‘他人’，主要是指女人，也包括男人。”

2001年1月公安部發布的關于同性之間以錢財為媒介的性行為定性處理問題的批復中強調：不特定的異性之間或同性之間發生的不正當性關系的行為都屬于賣淫嫖娼行為。

“上海等地判過這類案子，最重的也就一年多，一直以為這種案子最多就判個一年半載，就能出去。那天宣判，聽見審判長宣讀判決書，我是五年，一下子就蒙了，沒想到判這么重，而且我是投案自首的。” 柯敏對量刑問題提出了質疑。

辦案檢察官表示，事實上，對柯敏的量刑已經考慮了他投案自首的情節，是減輕判處的結果，而陸嘯因為屬從犯，也被減輕判處有期徒刑二年。

（文中涉案當事人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