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南洋諸國華文文學研究領域中,新加坡有大量華文舊體詩文本,但華文舊體詩論述極少。事實上,新加坡舊體詩的作者,主要由新加坡的“過客”、新加坡的“流寓”者和土生土長的新加坡人三類人構成。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傳播途徑有報紙及其副刊、詩集、社團傳播和網絡傳播。通過對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文學史定位及其價值進行分析,可以看出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是海上絲綢之路華文文學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舊體詩海外創作的行為意義大于寫作意義。
[關鍵詞]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海外創作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20-0053-06
在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研究領域中,關于新加坡華文舊體詩論述極少。事實上,新加坡有大量華文舊體詩的文本。舊體詩寫作,需要遵循嚴格的規范以及特定的知識背景作支撐。舊體詩在海外是否得以延續,必然取決于舊體詩創作者的存在。縱觀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創作群體,分屬不同的文化陣營,而且在不同時期創作對象和創作觀念都有很大的不同,這些詩人共同構成了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創作基礎。這一類詩作的研究具有比較文學和文化交流的意義,同時也是海外華文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 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作者分類
本文沿用李慶年的概念,將所有作于新加坡的舊體詩稱為“新加坡華文舊體詩”。①近代中國與新加坡交流日益緊密,中華文化也逐漸傳輸到新加坡。清末有官員派駐新加坡,有普通大眾遠徙南洋……當在地華人數量逐漸增多,也就形成了華人社群,有了自己的文化圈。這些南來的文人“吟詩結社”,其中經濟實力雄厚的華人為了滿足當地華人了解國內輿情的需要,鞏固在地的漢文化圈,紛紛開辦華文報紙。在新加坡創辦最早的華文報紙是傳教士創辦的《東西洋每月統計傳》(此報自道光十三年起至十七年止,共計四卷,最初發刊于廣州,后由郭實臘主持,遷至新加坡。并于1997年6月由中華書局出版),之后《叻報》、《天南新報》、《日新報》等紛紛登上歷史舞臺,文人依次作為陣地發表詩詞、散文、小說、粵謳等作品,這些文學作品就構成了新加坡舊文學。其中,舊體詩主要見于中國明清史料中的游記、各類詩集、新加坡本土的碑文以及一些新加坡當地的報紙。據此,關于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作者,按照在新加坡創作經歷基本分為以下三大類:
(一) 詩在南洋——新加坡的“過客”詩人
關于這一類創作主體的特征,一是身份背景都是中國本土公民,并沒有新加坡的國籍歸屬;二是由于各種原因短期駐扎或者途徑新加坡;三是時代背景大都是明清時期。如19世紀60年代至20世紀初,清政府曾經組織官員三次大規模集體出洋活動,期間途經新加坡創造舊體詩;曾在新加坡任職的左秉隆、黃遵憲;出訪南洋的文人諸如潘飛聲、許南英、丘逢甲;出使海外的晚清政客如何藻翔、王芝斌;流亡至此的革命者如康有為、郁達夫。
需要說明的是,這一類作者主要的創作年限是在明清時期,其中又以清朝為要。而他們之所以沒有留在新加坡,有政治上的原因的、心理上的“不屑”等各種各樣的情況。
例如明朝時期,鄭和下西洋是中國和南洋各國交往的巔峰,與鄭和隨行的費信,在鄭和使團中擔任通事教諭,每到一地,“伏幾濡毫,敘綴篇章,標其山川夷類物候風習,諸光怪奇詭事,以儲采納,題曰《星槎勝覽》”。在這部《星槎勝覽》中,關于其時新加坡就有題為《龍牙門》的詩作:“山峻龍牙狀,中通水激湍。居人為擄易,番舶往來難。人夏常多雨,經秋且不寒。從容陪使節,到此得游觀。”其中的“龍牙門”正是今天的新加坡。這首詩也是最早的新加坡華文舊體詩。
而到了清朝,中國和新加坡往來出現兩件值得注意的事情。第一件事是清政府開始在新加坡設置領事。“(光緒)四年,置新加坡臨時,后改總領事。”②其中,第一位領事左秉隆(1850~1924),曾在1881~1891年和1907~1910年,兩次共計約20年在新加坡擔任領事,左秉隆在新加坡擔任領事期間創作了大量詩作。例如他的詩著《勤勉堂詩鈔》卷4中,有一首《游廖埠》的七言律詩:
朝辭廖嶼上輪舟,一片帆開逐順流;
綠樹青山逢處處,和風麗日送悠悠;
謾歌雅調驚云鶴,亂撥鹍弦狎海鷗;
乘興不知行遠近,又看漁火照星洲。
這首詩作展現了赤道地區的海上風光以及昔日新加坡海岸線的夜景。再如,1891~1894年,黃遵憲時任新加坡總領事期間,創作了大量反映當地環境和僑民生活情況的詩作。例如黃遵憲的《人境廬詩草》卷7中收錄有“新加坡雜詩十二首”,其中第一首就道出了新加坡位置之所在,猶如中原地區的九邊重鎮:
天到珠崖盡,波濤勢欲奔。
地猶中國海,人喚九邊門。
南北天難限,東西帝并尊。
萬山排戟險,嗟爾故雄藩。
第二件事情,是晚清時期,出于外交和考察的雙重意義,政府派出大批官員出使西方,在這批官員被派出出使的同時,總理衙門要求這些出國游歷者撰寫日記。而這些清廷官員無論是暫駐新加坡,還是僅僅是以公使身份出使西方,走海路經過新加坡時,都有詩作留存。今天我們大致可以在以下文獻中尋覓到關于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蹤跡:王韜的《弢園文錄外編》,陳乃玉的《葛喇吧賦》,潘飛聲的《說劍堂集》、《老劍文稿》,尤侗的《外國竹枝詞》,斌椿的《海國勝游草》,曾繼澤的《歸樸齋詩集》,袁祖志的《海外吟》,徐英南的《窺園留草》,丘逢甲的《嶺云海日樓詩鈔》,康有為的《明夷閣詩集》、《大庇閣詩集》,何藻翔的《邦崖詩集》,陳寶琛的《滄趣樓詩集》,梁啟超的《飲冰室詩集》,楊云史的《江山萬里樓詩詞鈔》,林豪的《南游詩》,蔣玉棱的《蕃女怨詞》,郁達夫的《郁達夫全集》等等。
再如尤侗的《外國竹枝詞》中對新加坡的描述:
龍牙犀牛可耕田,相對龍門恰乘船;
更有龍涎向萬里,蘇門街上換酒錢。③
再如袁祖志的《海外吟》也有對新加坡風土的描述:
新嘉坡原名石叻,為柔佛人所居。英人利其地,踞而有之。其中流寓華人極多,閩居其七,粵居其三,皆能溫飽,誠樂土也。
郁郁蔥蔥氣實佳,天留海外好生涯;
多他開辟蠶叢力,補斡功堪媲女媧。
不必移民民自至,不須移粟粟常盈;
四時雨露無霜雪,草木欣欣總向榮。
家家營得好菟裘,高駕驊騮任意游;
銀燭兩行賓四座,居然南面小諸侯。
不堪前泚溯荒蕪,六十年來景象殊;
實為吾民開樂國,漫矜他族展輿圖。④
這些出訪異域途經新加坡的“過客”詩人筆下的新加坡表現出以下特點:第一,作為“天朝上國”對南蠻之地的居高臨下。第二,他們詩文中大都記載的是新加坡的風景和社會風貌,而對于深層的社會結構和政治生活涉及甚少。第三,就文學隸屬關系而言,新加坡“過客”詩人創作的舊體詩作品,應該屬于中國國別文學的組成部分。第四,就文本創作趨勢而言,新加坡“過客”詩人創作的舊體詩作品是與中國社會發展同步的。
(二)新移民的浪子——新加坡的“流寓”詩人
這一類創作主體的特征如下:一是都是出生于中國本土又長年僑居海外的中國近代知識分子;二是早年接受了正統儒家傳統教育,有深厚的中國古體文化的根基;三是經歷社會沉浮又堅持儒家憂國憂民、心系天下的情懷,使他們身處異地文化之中對中國文化更為執著地堅持。對于這類詩人,最杰出的代表分別是“南洋才子”邱菽園和“國寶詩人”潘受。
邱菽園(1874 ~1941),出生于福建,8歲時第一次到新加坡,15歲時隨父母返鄉應童子歲考,走科舉之路。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邱菽園23歲時,由于父親病重再赴新加坡。同年,父親去世,邱菽園扶父親靈柩回海澄新安安葬。第二年返回新加坡。一直到1920年10月,邱菽園47歲時曾赴廈門一次,再返新加坡,此后便不復歸國。 有意思的是,邱菽園雖然前后在中國居住、暫留不過18個年頭,卻以旅居海外的中國子民自居,并自稱“星洲寓公”,意思是自己只是流寓新加坡而已。他的主要詩作有《邱菽園居士詩集》、《嘯虹生詩鈔》及《庚寅偶存》。其中,《邱菽園居士詩集》收錄1045首詩作,《嘯虹生詩鈔》及《庚寅偶存》收錄340余首詩作,合計約為1400余首。此外,還有大量散見于各類報章的不計在內,其詩無論數量還是質量,在新加坡確屬獨一無二。
潘受(1911~1999),祖籍福建南安。19歲從福建南渡,經香港流寓星洲。潘受一生寫了1000多首詩,而他自己選輯在《潘受詩集》內的,時間從1937年起編年至1997年止,60年間共錄詩、詞、聯語1318首。而潘受之所以進行舊體詩的創作,他在《潘受詩集》的后記中這樣解釋:“本人寫詩,開始寫的是白話詩。白話詩產生于19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胡適發表他的《嘗試集》,那時,本人才八九歲。不久,中國很多青少年跟風寫起白話詩。又不久,古典詩詞漸漸不見于報刊上了。本人寫白話詩也已是十三四歲了。再過三數年,本人終于發覺音樂性是一首好詩不可或缺的要素,所以詩叫詩歌,作詩叫吟詩,于是轉而注意起古典詩詞,這一轉,越轉越深入,竟像是被什么東西迷住了、纏住了,想轉回頭也已是轉不出來了。”
這一類作者的作品,保持著濃厚的中國古體韻味,又鑲嵌了新加坡本土歷史的滄海桑田和社會的點滴變遷,既有南洋的文化審美與社會風情,又飽含著這些海外“寓客”對中國的念念不忘和點點情思,對中華傳統文化在域外的傳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流寓”詩人的創作具有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的意義,其創作主題具有與中國政治同步的特征,這是早期華人思想情感的一種表達方式,在流寓異域之后以主人公的心態對于南洋社會的客觀反映,而他們的作品中亦表現出對新加坡和中國兩地的共同關照。
(三)新生活、新土地、新經驗——新生代的新加坡詩人
盡管新加坡是一個現代化程度非常高的國家,但是仍有很多詩人出于對中華文化的敬佩或者自身的喜好,堅持舊體詩的寫作。當代詩人楊啟麟有一首《淚眼》,詩云:“英語連聲震四圍,西風席卷亂紛飛。滿腔悲憤盈眶淚,見說華文已式微。”正像舊體詩的處境雖然伴隨著西方價值觀的強化在新華文文學中不斷地被邊緣化,但是從來不曾銷聲匿跡。當代舊體詩中,有學術團體例如新聲詩社與新風詩詞學會,有一些大的論壇諸如南洋隨筆網還有固定的舊體詩專欄,甚至還有一些新加坡詩人還開辦自己的博客進行舊體詩的宣傳。值得注意的是,2010年8月27日的新加坡《聯合早報》“文藝城”整版刊登了“國大中文系學生舊體詩選”,內容豐富,頗具本地色彩。例如,其中鐘旨平的《龍牙一點沙》:
龍牙一點沙,萬象競浮華。
酒白迷金紙,霓紅代綠葩。
順風擒巨蟹,逆水攫肥蝦。
誰見落潮處,紛紛滾地爬。
這首詩中,如前所述,“龍牙”是新加坡的舊稱,所謂“一點沙”,就是新加坡著名的旅游勝地圣淘沙。舊體詩成為反映當代新加坡社會的一面鏡子。
當代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作者處于東西方文化交匯處,面對民族文化與文化全球化的沖突、傳統文化和社會現代化進程的矛盾,既要堅持古典文學的寫作,又要面對新加坡多元社會的文化沖擊,一方面,成為“邊緣中的邊緣”的異質文化,表現出與中國本土文學有一定差異的同時,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的他者。另一方面,在地性增強,體現出和中國文學明顯的差異性,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的他者。此類詩人的創作表現出為寫詩而寫詩、對漢語的堅守等特點,其文學歸屬性應該隸屬于新加坡國家文學。
二、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傳播途徑
新文學傳統的確立,舊體詩逐漸被淡出主流創作話語。而新加坡相對于風起云涌的世界文學潮流,其弱勢地位不言自明。如此一來,這樣一個文學邊緣地區的邊緣文體,無論審美價值抑或是精神傳統都被人們所忽視。更為嚴重的是,遍布于新加坡和國內各類史料中的舊體詩文本實際上是被忽視的。實際上,從明代至今,新加坡本土創作的舊體詩被大量地付梓于華文報端,同樣也有值得尊重的詩集流傳于世,更一直有詩社活躍在新加坡本土。而現代化的傳播方式又給當代華文舊體詩的發展提供舞臺。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存在狀態是超乎我們想象的。
(一)報紙及其副刊
應該說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最重要的傳播渠道就是報紙。李慶年所說的“馬華舊體詩的研究資料幾乎全都出自新、馬報紙”⑤是一點也不為過的。就今天可以查閱到的史料來看,真正有能力出品詩集的依舊是少數,正如邱菽園所說:“《檳榔嶼志略·藝文志》著錄凡十數種,據稱皆流寓諸子筆墨。余嘗欲致之一室,皆有采錄,以廣其傳。使人入市求之不得,始知皆未刊行本也。”⑥大批的舊體詩作者及其作品依然散見于各類華文報紙。
新加坡的第一份華人報紙是華人薛有禮創辦的《叻報》。從1881年創刊到1932年停刊,一共維持達51年之久,是新加坡影響最為廣泛的報紙。之后《新國民日報》、《天南新報》、《星洲日報》等華文報紙紛紛創辦。值得一提是,這些報紙的副刊,大都開辟出文藝專欄,刊登舊體詩、散文、小說等,這些文學作品的發表不僅成為海外華文文學的發端,更為華文舊體詩的創作和發表提供了廣闊天地。據統計,在新加坡,《叻報》、《新國民日報》、《天南新報》、《總匯新報》、《檳城新報》、《益群日報》、《南洋商報》、《光華日報》、《星洲日報》等報紙的副刊上都刊登有舊體詩。而由于時代條件,包括讀者和發行量的限制,早期的新加坡華文舊體詩鮮以詩集形式出現,絕大多數作品都依附于報章副刊存在。正如邱菽園在《五百石洞天揮塵》中所言:“《檳榔嶼志略·藝文志》著錄凡十數種,據稱皆流寓諸子筆墨。余嘗欲致之一室,冀有采錄,以廣其傳。使人入市求之不得,始知皆未刊行本也。”⑦報紙副刊就成為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早期傳播的主要渠道。這些華文報刊對舊體詩的刊登從開始偶有作品刊登,到后來舊體詩質量和數量的提升,在《叻報》、《新國民日報》甚至有“詩聯摘錄”、“詩章照錄”等專欄。這一傳統延續至今,甚至如上文所敘,2010年8月27日在新加坡《聯合早報》的“文藝城”整版刊登了“國大中文系學生舊體詩選”,所刊載的全部是新加坡國立中文大學學生的舊體詩詩作。
(二)詩集印制
本文對新加坡華文舊體詩作者所進行的分類中,第一類作者——新加坡的“過客”,由于本人沒有在新加坡常駐,這一類作者的詩作大都散見于其印制的詩集之中。我們力圖從明清過南洋的官員或使節回國后印制的詩集中對這一類詩人進行篩選和鑒別。這一類詩人甄別的重要標準就是確實往來過新加坡。筆者將此類詩集總結如下表:
第二類詩人,即新加坡的“流寓”者。這類詩人的舊體詩創作都有專門的詩集,資料的收集難度稍低,只是由于讀者面的限制,這類詩集印數相對較少,大都得于新加坡本土。諸如此類代表性詩人邱菽園的《邱菽園居士詩集》、《嘯虹生詩鈔》及《庚寅偶存》,潘受的《潘受詩集》、《海外廬詩》。
第三類詩人創作的當代新加坡的華文舊體詩,如前所述,實際上已經淪為邊緣國家的邊緣文體。舊體詩的創作從作者、讀者到出版都受到極大的限制。而當代舊體詩作者的創作出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喜愛,是真性情的創作。自費印制部分詩集,饋贈或出售,都成為我們審視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重要窗口。例如當代新加坡著名舊體詩社團新加坡新聲詩社編輯的《新加坡新聲詩社詩詞選集》、《新加坡新聲詩社百期社課選輯》等。
(三)社團傳播
如前所言,明清時期,由于下南洋人數劇增,這些早期移民在海外聚族而居,保持著華人的文字習慣、文化傳統而形成相對獨立的華人社區。這種相對獨立性使得他們在與當地人群進行社會交往時,避免被同化。而保持這種相對獨立性的手段就是華文報刊、華文教育和華文社團。尤其是社團,更成為維系華人民族意識和特質的重要紐帶。
根據《新馬華人教育發展小史》記載:“1786年以前,英人萊特(F.Light)初到馬來亞的檳城,就發現有華人老師張理之的墳墓。英傳教士湯姆遜(G.H.Tomson)也說,新加坡在1829年已有私塾三所。但是有文獻可考的,當首推陳金聲父子所辦的萃英義學,又稱萃英書院。它創立于1854年,直到1957年才停止。”⑧華人初到新加坡時所建立的書院,大都設置在大伯公廟內,所用的教材幾乎就是中國舊時教育的課本,諸如《三字經》、《中庸》、《論語》、《孟子》、《大學》等,對學生的教育自然就是文言文教育,而這一過程幾乎是和國內同步的。當“戊戌政變”中國廢私塾開設新式學校后,新加坡才開始出現新式教育。
例如官辦性質的有1881年左秉隆創辦的會賢社、由黃遵憲改建的圖南社都會按期擬定詩文課題,招徠新加坡文人應答,對于優勝者還有獎金鼓勵。在華文報業發展后,還將每期的優秀詩文登載于報刊。再如私人成立社團的,例如邱菽園于1896年創立的麗澤社,從創辦之初就是一個純文學團體,“不過詩聯,詩唱等題”,再由創辦人邱菽園親自點評,給予物質獎勵。
(四)網絡傳播
伴隨全球化浪潮與多元價值觀的后現代文化語境,借助于高速發展的網絡信息科技,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傳播的途徑擴展到網絡。這種依靠網絡發布并實現廣泛傳播和有效互動的方式,已然成為當代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傳播的重要途徑。例如最著名的“隨筆南洋網”,不僅有專門研究舊體詩的“詩辭雅座”專欄,更會不定期地組織講座、征文等活動,參與者有職業文人,更有許多舊體詩愛好者,使得這種傳播方式在具有自由性的同時,也實現了舊體詩的大眾化、平民化。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新加坡當代舊體詩作者開辦自己的舊體詩博客。
縱觀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傳播方式,構成了報刊、詩集、社團以及網絡四方良性互動的空間格局,出現了詩歌資源的整合趨勢,使得舊體詩的土壤和氛圍得到改善以及最大范圍延續。
三、學理攸同: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文學史價值
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對中國的歷史想象本質上是一種歷史與現實在星洲這樣的特定時空交匯的多元圖景。而作為中華民族集體記憶一部分的中國歷史,隨著早期南來文人流寓的腳步而被疊加在了新加坡這片土地上。在無論是左秉隆、郁達夫、邱菽園或是當代詩人的懷史或詠懷詩中,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對中國歷史的反映不僅僅是歷史文本的簡單重現,更是身在海外的文人自身關于中華民族歷史記憶在新加坡這樣的文化場域內進行的艱難重塑。所謂“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從不同類型的舊體詩人對于中國歷史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不同類型、不同時期華人面對中華文化所采取的不同姿態及其意義。
(一)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是海外華文文學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新加坡華文文學的發展是新、舊兩種文學并行的,新、舊文學在不同歷史時期發揮不同的功能,而華文舊體詩作為海外華文文學的組成,更是海外華人創造的精神產品,反映的是新加坡華人落地生根的歷史和面對故土復雜的心理。將華文舊體詩納入“文學公共空間”不僅具有增強海外華文文學版圖完整性的意義,更是華人南洋生活經歷的反映。
中國自“五四”新文化運動后,舊文學就被不斷地邊緣化,現當代文學領域更是對舊體詩的重要性多有質疑。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諸如唐弢的觀點:“許多文學史完全沒有必要把舊體詩放在里面做一個部分來講。”⑨對于當代舊體詩入史的問題也持反對意見:“作為個人的研究活動,把它(舊詩詞)作為研究對象本無不可,但我不同意寫入中國現代文學史,不同意給它們與現代白話文學同等的文學地位。”⑩同樣看法的還有王澤龍在《文學評論》上的專述《關于現代舊體詩詞的入史問題》,主張現代舊體詩詞不應入史。這種看法影響到國內學者對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海外華文舊體詩的生存和境遇被忽視。另一方面,在新加坡本土,英語作為官方語言,是社會向上流動時主流階層所持語言,漢語相對式微,作為舊文學的華文舊體詩更是問津者寥寥。本文通過對不同階段舊體詩創作群體的分析,就是要確認華文舊體詩在華文文學和新加坡境內不可或缺的文學身份和文學地位。
對新加坡華文文學舊體詩的梳理,反映的是多元化、全面化的海外華文文學狀況。如臺灣學者余光中所說:“對中原的十多億人說來,三地加海外的幾千萬‘華人’只算少數,但其中產生了多少杰出的作家,為‘正統’、‘嫡系’的中原文學增添如許光彩。減去這光彩,當代中國文學史就不夠立體、不夠多元了。”11這樣的論述對于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同樣適用,文學史缺少對這部分文學面貌的研究,同樣會減少海外華文文學的多元性和完整性。
(二)舊體詩在海外的創作,其行為意義大于寫作意義
新加坡華文舊體詩中所表現的詠史感懷、山水游記、世事變遷的主題,是中國傳統文學文化積淀、傳播的表現。海外華人對于舊體詩這種舊文學體式的堅持,就傳播學意義而言,與中國本土現代舊體詩的創作是具有共同的審美情趣的。這些詩人的創作除了建立在對傳統文化的堅守基礎之上,也是自我進行生活體驗的表達方式。
本文把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按作者分類置于不同時代,也是將舊體詩作為一個對時代審視的視角。作為一種文學形態,舊體詩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形態與特征,其聯系著其他文學社會現象,共同構建著時代的演變。
而舊體詩在新加坡的發展趨勢的弱化及逐步邊緣化的特征,使得創作數量也逐步遞減,因此,本文在篇幅設置上所顯現的不均衡,即對“過客”詩人論述篇幅最長,“流寓”詩人次之,而當代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論述最少。具體而言,本文所論述的第一類詩人,不僅創作群體數量龐大,更重要的是“過客”詩人身處舊文學占主流的社會時代,詩作品質最高。而發展至當代的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從創作主體的社會角色而言,基本上是沒有專職從事舊體詩創作的文人,大都亦商亦文,寫作也是樂趣而已。如本文所論述的,當代舊體詩表現出用詞通俗、意境直白等現象,佳作罕見,在本文所占篇幅有限。這樣不協調的結構,也是迎合了舊體詩在海外的創作、傳播趨勢。因此,在章節的分布上,本文按照作品數量和品質進行相應論述。
(三)新加坡華文舊體詩所建立的文化溝通交流
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源起系脫離中華母邦文化,生成于新加坡這樣的異質文化環境,這個過程從本質上講是兩種異質文化之間從相互沖突對抗到相互融合介入的過程。在“過客”詩人那里,面臨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必不可少地引起創作者個體所必須面臨的文化沖突、文化認同與文化抉擇等一系列文化現象。作為“流寓”詩人必然面對故土和南洋的文化糾葛、詩人自身的身份屬性以及對南洋文化認同和審視,他們對居住國新加坡和中華文化傳統都有自己的領悟。而當代舊體詩人的創作是在新加坡主流社會之外邊緣文學,更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文化交流的心態,因而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具有文化間性(intercultural)的特質。霍米·巴巴提出“文化雜合”(cultural hybridity)的概念,即“不同種族、種群、意識形態、文化和語言互相混合的過程”。12這種所謂的“雜合”理論并不能解釋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發生和存在狀態,因為這種理論更多的是追求多元文化的并存,卻忽視了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作者無論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脫自由,獲取新視野、經歷新體驗,融入新加坡文化,還是面臨著自然環境和社會文化精神差異而帶來適應的痛苦,從而產生文化歸屬的焦慮,陷人邊緣的境地,他們的文化背景卻都是曾經生存或發生影響的中華文化系統和新加坡文化系統。由此,自然而然地棲居于兩個文化系統之間。
新加坡文學研究中的多元文化力求在相對統一的社會環境下求得不同文化群體的共存。一方面,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存在昭示了異質文化之間以不同文化態勢進行的文化交流。另一方面,舊體詩對于詩人們而言不僅僅是一種寫作工具,還有隱藏其后的文化支撐。這樣邊緣的寫作方式,實際上是一種對新加坡多元文化的接受和中華文化移植的雙向過程。既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新加坡的文化,又把中華文化通過舊體詩的語言和創作規范進行域外移植,從而在兩種文化之間構建一個對話空間,這也是對權威文化的消解。
與此同時,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作者始終用傳統文化符號傳達自己身處異鄉的困惑、認知、追求,這意味著脫離母體進入了一個異質文化世界的創作。于是,在不同價值觀、文化身份的碰撞下,詩人對文化身份的追尋中更善于借助具有濃烈象征意味的傳統文化意象來確立自己的文化權利,從而避免被新加坡主流文化淹沒。如當代詩人對中華文化的式微的感受等。另一方面,新加坡華文舊體詩又呈現出獨特的異域文化特色。由于生長在新加坡文化情境中,舊體詩創作不可避免地融合了異域文化的特征,創作題材上納入許多具有異域色彩的意象。
新加坡華文舊體詩的研究,從實證的角度觀察是一個追尋歷史蹤跡的方式。但是,當我們通過不同類型詩人的創作去追尋他們投射在文本中的家國想象與文化觀念時,就不僅僅是舊體詩創作與身份認同所構成的意義,而是連接一個多世紀的漢文學的海外傳播的客觀現實。舊體詩的文學精神、詩人們的創作緣由和生存際遇都通過舊體詩一一呈現。這是一個我們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過程中,無法忽略的文學譜系。
[注釋]
①李慶年:《馬來亞華人舊體詩演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頁。
②趙爾巽等撰:《清史稿》卷119,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449頁。
③饒宗頤:《新加坡古事記》,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81頁。
④袁祖志:《談瀛錄》卷5《海外吟》篇,上海同文書局1883年版。
⑤新加坡·李慶年:《馬來西亞華人舊體詩演進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頁。
⑥⑦邱菽園:《五百石洞天揮麈》卷2,1899年粵亙雕刻木版大字本。
⑧方起駒、楊耀宗、金永禮:《新馬華人教育發展小史》,載《華僑史研究論集》,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331頁。
⑨轉引自王澤龍:《關于現代舊體詩詞的入史問題》,《文學評論》,2007年第5期。
⑩王富仁:《當前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中的若干問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6年第2期。
11江少川、朱文斌:《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教程》,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12轉引自韓子滿:《文學翻譯與雜合》,《中國翻譯》,2002年第2期,第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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