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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流而去的手絹

2012-12-29 00:00:00陳雪菠
劍南文學 2012年11期

1

那天,我在辦公室趕寫稿子,忽然發現一份采訪材料找不著,想來想去,是中午吃飯時忘我媽家里了,幸好報社離那兒不遠,便匆匆忙忙趕回去拿。

走到我媽家樓下,看見我姨蹲在花園邊,我叫她,她不吭聲,也不回頭,我過去低頭一看,居然發現她在哭。

她怎么會哭?還一個人蹲這兒哭?

誰哭也輪不到我姨哭啊,她是我家的客人,這回住到我媽家來,是為了裝修她“五一”來買下的高檔電梯公寓。她終于要來我們這座城市安度晚年了。

這么多年,我姨一直貓在那座全國人口最多的“火爐”城市里,挖她的“金山”。她是個婦科醫生,開了家私人診所,專給下身有毛病的女人看病。但找她看病的不只是女人,因為她看婦科治性病出了名,那些下身有毛病的男人也來找她。她成天面對的男男女女的下體都是有毛病的,對這座金山便既留念又厭惡,曾皺著眉頭一臉痛恨地對我們說,哎呀,扳開一看,全流膿灌水的,臟得很呀!她還婉轉地告誡我們:現在的人誰也說不準,男女之事最好少去沾染。她的話我們都聽到了,但還是有人對此不以為然。

今年五一,我姨來我家玩,我們帶她游覽了美麗如畫的東江廣場,參觀了潔凈有序的市容市貌,告訴她這座城市在全國宜居城市里榜上有名。我姨見我們說得熱切,笑道,好呀,將來我就來這里養老。

在養老這個問題上,她終于露了點口風。我們全家人曾多次給她說過,讓她別再搞那又臟又累風險又大的事,尤其是我媽,她和我姨感情最好,在某種程度上說,她對我姨好過對我,好像我姨是她親生女兒而我只算個養女。我媽每次打電話都勸我姨別再開診所了,現在聽她松了口,忙忙地接上她的話說,你一輩子夠苦了,趁如今還能享受,該停下來歇歇啦,又不是沒吃沒喝!瞧你的身體,這兒疼那兒痛,當醫生成天擔驚受怕,萬一哪天老病犯了,那才更……

在我媽眼里,我姨是個瘋瘋癲癲的人,除了性格風風火火外,關鍵是我姨有“前科”,進過一回精神病院。我媽說的“老病”就是指這病。我姨毫不在意嘿嘿一笑說,怕我又犯瘋病呀?我媽看她一眼,眼里除了驚悚,還有許多東西。我媽淡然說,身體要緊啊。

要我姨立即丟下她的“金山”當一個閑人,等于是剜她的心肝,不過她對我們的建議還是有所表示,投資一般,買了一套離我媽很近風景很好的電梯公寓。我們鼓動她干脆趁熱打鐵裝好房子,年前搬過來算了,可五一大假還沒結束,我姨便匆匆忙忙趕回去開門營業去了,她的舉動惹得我媽好一陣搖頭嘆息。誰料五個月之后,也就是國慶長假才剛剛完,卻又傳來消息,我姨馬上要過來裝房子了。原來國慶時,她的幺兒子從南方回家,看見她拖著病體忙碌,心中一慟,開口下旨,讓她別再做了,該休息了,她就真的嘎然而止,決定徹底放棄那座出“金”很好的富礦。

這情形多少使我媽有些尷尬。她一直以為,她的話我姨一定肯聽,到這時候,她才看出并不是那么回事。

其實她應該明白,誰在她妹妹心中份量最重,除了那個幺兒子,沒有別人。從過去到現在,從小到大,她不是沒看到,為了幺兒子,我姨流了多少淚,付出過多少心血,甚至還瘋過。

我姨有三個兒女,但跟她有血緣關系的只有兩個。為了讓讀者盡快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就直說吧,我姨離過婚,兩個兒子系她親生,女兒是后夫帶來的。過去我們一直羞于提她離過婚,離婚這事放在現在是尋常事,跟喝碗白開水一樣尋常,可在三十多年前,離婚不但痛苦,還是家丑。我姨的離婚,鬧得沸反盈天,搞得我們一大家子都快崩潰了。

說她的故事之前,我得說說我們這個家族。我們家族不算大,更不顯赫,但卻特別。說特別是因為它的陰盛陽衰,自打“湖廣填四川”,我外婆的外婆的外婆那輩兒,挑著擔子,流落到三省交界的山旮旯去以后,就有了這情形,并在我外婆那一輩形成小小的高潮。我外婆的兄弟們不成器,一個個迷上大煙,抽光了家產,相繼死于大煙,留下一個破敗的家族由我外婆和姨婆兩個女流之輩支撐。她們的母親臨死前對她們說,我們是外來戶,一家人一定要抱成團,就算哪天牙齒不小心咬了舌頭一口,嘴巴一閉,那還是一家人呀。

我們這個家族還有一個特點,女人們特別漂亮,至少每輩兒都能出一兩個漂亮能干且潑辣非凡的女人,這個或漂亮或能干的人又總會弄出點不同于常人的動靜來。就說我們這輩兒,雖然我平平常常,可我妹妹是個回頭率極高的人,為此惹出不少糾纏。這個我呆會兒再表。

自打進了山旮旯,過了最初插標占地刀耕火種的艱苦打拼之后,我祖上被山里人的純樸厚道禮義仁信所感染,過起耕讀為主詩書傳家的生活。有那么幾輩兒到也興盛,到了我外婆這一輩,軍閥混戰,內擾外患。外婆的父親是晚清的舉人,當了幾天官,看不慣官場的腐朽黑暗,辭官回家成了一介教書先生,當地有錢有勢的人以送子女到他門下為榮。他教得好別人的孩子卻管不了自己的兒子,兒子們一個個淪為煙鬼,到是兩個女兒乖巧伶俐。

戰火還沒燒到山里時,我外婆出落成一枝花,她喜歡上周家的二少爺了。周家二少爺那時在成都法政學堂讀大學,因為一次偶然的相遇,我外婆見他斯文儒雅,不似他幾個輕浮浪蕩的兄弟,便芳心暗許。她不明白兩個家庭的差距,更不明白兩人的距離,只從戲文里聽來“郎才女貌”這些美好杜撰,便滿心歡喜地編織著自己的愛情故事。一天,周家的門房來找我外婆,說大太太有請。我外婆惴惴不安地換了身湖藍色府綢旗袍,喜滋滋來到大太太面前。大太太正靠在椅子上吸大煙,小丫環半跪在地上的矮茶幾旁,給長長的煙槍裝煙。見我外婆進去,大太太欠起身子,拉過我外婆,撫摸著她的手說,哎呀,女大十八變,幾天不見,越發出落得標致了!

我外婆說伯母抬舉愛蓮呢。

嘖嘖,小嘴兒也會說話了!不錯,不錯。大太太賞我外婆坐在她身邊,沒話找話套近乎,言語里滿是夸獎,弄得我外婆好一陣胡思亂想,末了才聽大太太說,愛蓮吶,你是個能干姑娘,聽說你做的“鑲碗”極好吃,冬月二十八,我們給二少爺完婚,想請你過來幫幾天廚,你看……

我外婆聽到“給二少爺完婚”幾個字,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問給誰完婚?

二少爺尚鯤呀,你沒聽說嗎?大太太心想,自己最得意的兒子要結婚,這消息像春天的柳絮,在益安城里到處飛舞,居然還有人不知道?轉念又一想,不過是個黃毛丫頭,有什么關系?

我外婆胡亂點點頭,又搖搖頭。等到跨出周家大門的一瞬,她才想起,二少爺和誰結婚呢?她問門房,門房炫耀地說,是縣長的千金呢,嘖嘖,那姑娘又有才又有貌……

我外婆不等說完,就急急走了。她忽然想起周家的花園,一直以來,她非常喜歡花園里四月盛開的牡丹,覺得自己就是那些美麗嬌艷的牡丹花,魅力四射,引人注目。這一刻,她發現自己不是牡丹花,而是墻角毫不起眼的玉簪,不,連玉簪花也不是,她根本就不是周家花園子里的花,而是院外路邊瘦瘦的竹子,或者,連竹子也不是,只是匍匐在地上的小草,沒有任何人注意它,任何人都可以踐踏它,它只能和泥土、碎屑甚至牛糞為伍。

透過淚眼,目光輕輕撫摸從沒引起過她注意的小草,心想,是哩,自己不過是一株小草,二少爺是什么,是丹桂,是蘭草,是牡丹花周圍的芍藥啊,自己配嗎?

那一刻,她才感到,周家花園再美麗,再迷人,但不屬于她,她可以觀望,可以向往,可以留念,卻不能擁有。以我外婆的心智,她想不明白為什么不能擁有,只在心里憤憤地罵道:癡心女子負心郎!

這樣一想,她擦干眼淚,走回家去。

到周家的下人又過來請她時,她原本想好借口,說自己生病不能去,可話到口邊成了:行,我這就去。

她不知道想要證明什么,但既然有人來請,她到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就真的跟小草一樣,毫不起眼,一無是處。

她使出渾身解數,把個“鑲碗”弄得色、香、味俱全。“鑲碗”以豆腐為主料,外配肉末、雞蛋蒸好,切成片狀,再墊上木耳黃花香菇蒸成湯碗,吃起來醇香爽口,看起來色澤誘人。她躲在廚房里忙了整整兩天兩夜,卻一眼也不去看意氣風發的新郎倌和春風得意的新娘子。

回到家,我外婆倒頭就睡,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后,她答應了走南闖北跑買賣做生意的我外公,答應做他女人。她看上我外公鼓脹的荷包了,存了心要和周家,和二少爺較較勁兒(雖然二少爺并不知曉這一切),她用外公荷包里的錢修了個比周家花園還闊綽的大花園。我外公是我們家族唯一非凡的女婿,黑白兩道都來,趕煙場,販藥材,挖黃金,支助地下黨,幾進幾出牢獄。我外婆鬧不明白這男人是咋回事兒,她咬牙切齒地咒罵,咒罵完之后,挺著大肚子下大獄去探望丈夫,周旋于太太夫人縣官大老爺們跟前,陪著笑臉去求周家二少爺,搭救丈夫。偏偏這丈夫不讓她消停,全國都解放了,我外婆等著過好日子了,我外公卻跑去剿匪,死在匪徒的槍子兒下。外婆的大花園子也被土匪們一把火燒得精光。不過因禍得福,我外婆在文革中到少了不少麻煩。她看到二少爺一家灰溜溜被批斗,便茫然了,不知自己還生誰的氣,還和誰較真兒。

外婆后來又結婚了,我們把那人也喊外公。外婆好像與兩個外公都沒有愛情,說起那個非凡的外公,外婆老是咬牙切齒地咒罵:挨炮火的,一輩子把人羅皂夠了!而對這個溫和的外公,外婆又不屑地撇撇嘴說,他拿我當他媽呢,哪里是他婆娘!

在她心里,只怕還給儒雅的二少爺留著一塊地方吧。

我姨是第二個外公跟前的,雖說我媽我姨不是純血親的姊妹,不過這不影響她倆的感情,因為有我外婆罩著。我的后外公膽小和善,一輩子行醫也行善,對我媽好。我媽和我姨相差四歲,她們還小時,分不清啥叫親爹后爹,有一回我媽牽著我姨去問我外婆:媽呀,人家說我們不是一個爹呢……我外婆立即像一顆著火的鞭炮,跳出門去大罵了一通嚼舌根的,又對我媽我姨說,記住,在這個世上,你們就是最親的姊妹兒,即使哪天牙齒咬了舌頭一口,還是離不得的一對兒!

2

非凡的外婆卻對同樣非凡的我姨無可奈何。在那個民風淳厚的小鎮上,我們這個杏林之家,在鄉人眼中是禮義仁厚之輩,很受人尊重??晌乙叹拖駰l鯰魚,不停地弄出動靜兒來。那年九月她考上幾百里外的師范校,歡天喜地上學去了。十多天后,天上下著瓢潑大雨,四河里都漲水了,大水沖上公路橋梁,阻絕了交通。就在這天傍晚,一個渾身水淋淋的人站到我外婆面前,嚇得她往后退了兩步,瞇了眼瞅了半天,才看清是我姨。我外婆摑了我姨一耳光,罵道,死婆娘兒,不要命了,這么大的水也敢往家跑?我姨捂著半邊臉跺腳叫道,你們才不要我的命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外面給你們念書,再念我就要死了!原來我姨想家了,天天夜里哭鼻子,想得實在受不住,被褥生活用具一樣也不要,只身一人不顧一切跑了回來。打死她也再不去上學了。

十七歲的女子,不上學能干什么?那就結婚吧。我姨長得漂亮,她看上一個山外來修路的年輕軍官。那個同樣長得很漂亮的年輕軍官也看上了她,兩人說結就結,扯了結婚證買回了糖果,我外婆才知道。我外婆自是不同意他們這樣潦草地結婚,這也太沒禮數了!我外婆當即張羅起來,請木匠花兩個月工夫趕了一套紅漆雕花家具,又請來主廚的,請來媒人(也不知她在那兒去找了個人),請來司儀,買了一條皮毛刮得雪白的豬和幾只雞,買來幾壇酒還有煙,召來吃客,大擺喜宴。在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這場喜宴轟動鄉俚,不光因為宴席豐盛,還因為新人的不同凡響,婚宴幾天后,還有人專門趕來看這對兒漂亮新人。

幾個月后,我姨身懷六甲,她卻和漂亮軍官成天一溜兒哭一溜兒笑,這頭我外婆正為他倆吵架的事犯愁,那頭他倆已好得如膠似膝。這么鬧騰了一年多,漂亮軍官帶著勞改所的犯人去了百里外修路,可他時常在月黑風高的夜晚潛回家,猛擊我姨的房門。我姨聽明白是他,披著衣服打開門。漂亮軍官進門一把掀開她,沖到那架雕著喜鵲鬧梅的床前,猛地揭開被子,見沒他要找的,又沖到雕有富貴牡丹的衣柜前,哐啷拉開衣柜門,再俯身探頭往床下瞅,翻箱倒柜,所有能藏不能藏活人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無所獲,他才不甘心地瞪著我姨問,為啥喊半天才開門?為啥臉蒼白?為啥哆嗦?心虛什么?

他是回來捉奸的,奸沒捉到,搞得我姨又哭又鬧。即使他和我姨同睡一張床,聽到外面街沿上有人走過,咳嗽一聲,他也要審犯人一樣審問半天:為啥他走到門口要咳一聲,是不是你們串通好的?我姨說,他是張三李四王麻子我都不知道,我跟他串通什么呀?漂亮軍官說,一定是暗號,要是我不在家里,你肯定就開門了。我姨無話可答,唯一能做的就是撲過去打啊咬啊哭啊罵啊。

漂亮軍官在我外婆面前卻是好女婿,回到家幫著挑水劈柴,吃東西從不挑嘴,我外婆脾氣上來,說他幾句他也只是嘿嘿一笑。所以我姨鬧著吵著要離婚時,我外婆怎么也不答應,說他是在意你呢。又說現在人年輕,把這些看得重,以后過幾年,年齡大些,自然就好了。說麻將都是原配的搭子最好,現在己經有了寶兒,不能讓他沒有親爸啊,離什么婚!后來鬧得實在無法收拾,我姨自己找到管民政的干部,要求離婚,民政干部卻說漂亮軍官是軍人,不能破壞軍婚,左右都不給拿離婚證。

漂亮軍官修完路,帶著犯人回到幾百里外的城里,把正當赤腳醫生的我姨也接去,給安了工作。我外婆喜滋滋地說,聽我的沒錯吧,如今成了隨軍家屬,有班上有錢拿,娃娃也是城市戶口,有啥不好?

沒想到的是,我姨在城里呆了一年多,竟得了神經病。好端端一個人,成了這樣兒,愛面子的外婆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聽到這個消息,我外婆急火攻心,去世了。我媽哭得一塌糊涂,所幸還沒失去理智,趕緊安排我那呆若木雞的爸去接我姨回來。那年月交通不便,我爸上路時,趕了個“順風車”,走到半道,車到自己的目的地,我爸只好重新趕車,趕不上就走路,幾百里路走了六天。找到我姨單位,單位的人愣怔怔的,說她好長時間沒來上班了。有人帶我爸找到我姨家,我姨一個人在家。所謂的家不過十平米大小一間屋,屋里亂七八糟且陰暗潮濕,都深秋了,床上還鋪著篾席子。我姨挺著個大肚子傻傻地望著門口的來人說,……我不怕,我不怕,有寶寶陪我呢。我爸去拉她,還沒動手,我姨像極動物園被人看得張惶的猴子,“嗖”一下扔過一只爆了肚子的枕頭,里面的蕎籽殼撒了我爸一身。我爸想了想,找了個碗,想給她倒水喝,拎起水瓶,里面卻連涼水都沒一口。我爸抿抿自己干裂的嘴唇,試著對一臉戒備的我姨說,跟我回家,我來接你回家。我姨說,你騙我,你家老巫婆不準我回家,……嘻嘻,我才不上你的當呢。她把我爸當成漂亮軍官了。據說漂亮軍官又去了外地修路。我爸領著我姨上了回家的路。幾經顛簸,終于見到了親人,我姨看到我媽時,神情立即不癡了,抱住我媽嚎啕大哭。那時我媽在縣里上班,我媽不敢告訴她我外婆去世的消息,怕她受不了刺激,只說你先在我這里住一陣子,等你長胖些,精神好些才能回去見媽。

這一住就住到我姨生了兒子坐完月子。我媽又上班又帶我們還要照顧月母子月娃娃,她心想如今沒媽了,妹妹就是自己最親的親人,心里便多出一份巴心巴肝,把我姨當成女兒看待,再忙再累也無半句怨言。不過這事兒成了她將來想不通的一個心結。

我姨本來是極戀我外婆的,但幺兒子出生后,她的心就被幺兒子占得滿滿當當了,即使聽說我外婆去世的消息,也沒出現我媽料想的天塌地陷的場景。兒子滿月,她像一只幸福的小母雞帶著兒子回到家,她的大兒子由我外公帶著,長得都齊她腰了。大兒子怯怯地看著她,也不叫媽,她看看大兒子,眉眼活像漂亮軍官,不由厭惡地瞪他一眼。也就是這一眼,注定他們要母子不和,注定她要當個偏心的媽。

我姨頂我外公的班,進了醫院工作。這當兒,漂亮軍官攆回來,要接我姨回城里去,我姨不去,漂亮軍官說,哼哼,不想跟我走,怕是這兒有相好吧?我姨挑釁地說,就是有相好,咋樣?漂亮軍官說,我要把他的家伙割了,讓他一輩子當太監。我姨說,去啊,滿大街男人都是我的相好,你去割呀,統統都割了!漂亮軍官忽然毫無城府地哭了,說,跟我走吧,我離不開你……。我姨冷冷地說,離不開我?把我弄到那舉目無親的地方,扔下我孤零零守著一間又黑又濕的爛房子,下班回去又累又餓,想找口熱水喝都沒有,星期天,人家都有親戚朋友,我卻像個孤鬼兒,那時候你在哪里?你成天東跑西跑,再不說離不得的話?要真離不得,你就調回來呀。

我姨知道他不會違逆母命,離開那個即將有輝煌前途的單位。漂亮軍官纏了一段時間,他們還是離了婚。這場離婚跟這場結婚一樣,成了轟動鄉俚的新聞,人們好久好久還在議論,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那么般配的一對兒會離婚,他們有的說漂亮軍官花了心,有的說我姨成了紅杏。那段日子,我姨和我媽,我們這一家子都有些抬不起頭。

離婚一年后,又發生了一件驚人的事,漂亮軍官不甘心,居然從大城市調回我姨所在的鎮子工作,他要跟我姨復婚。我姨有些動心,我外公也說,復吧,一個男人能為你做到這份兒上,可見是真在乎你啊,還說啥呢。沖這份上,我姨忘了漂亮軍官曾經對她的懷疑與折磨,他們終于復婚了,然而這回不到一年,就再次離婚。

許多人都在為情所傷,怎知情份敵不過緣份。哪怕再有情,老天爺卻只給了你一點點緣,緣盡了一切都無法挽回,除非老天爺某天打盹醒來,又想起你,想要捉弄你,再給你續點兒緣,這時候,你已經歷太多太多,已物是人非了。

按離婚所判,大兒子歸我姨,小兒子歸漂亮軍官。

判給漂亮軍官的假如是大兒子,也許就沒多少牽掛了,可偏偏是我姨的心肝寶貝,她的幺兒子。我們一直沒弄明白,不知究竟是因為把幺兒子判給了對方,才讓我姨割舍不下,還是別的原因。我們猜想,如果把大兒子判給漂亮軍官,她會不會又很在乎大兒子?

反正從此后,姨跟幺兒倆就陷入思念與淚水之中。別說這母子倆,我們一家人也都被牽扯進去,我們為他們掉了多少眼淚啊。有一年冬天,大概快過年時,幺兒子(我喊他磊弟)來我家玩了幾天,漂亮軍官在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來接他回去,我和磊弟正要睡覺。磊弟哭鬧著不跟他走,我為了捍衛我的弟弟,也大哭起來,撒起了潑,把衣服呀枕頭呀一古腦兒朝漂亮軍官扔去,罵他,你滾,不準你來我家,不要你帶走我磊弟弟,磊弟弟是我家的,不是你家的,滾啊你……

最讓人想掉淚的還是那年,也是冬天。那時我姨已經改嫁給一個工程師,住在以數字命名的中央當年在大山里建的三線工廠里。那時那些工廠的人拽啊,隔三差五有電影看。我姨的大兒子(我們喊超哥)提著一盆炭火,肩上扛根板凳,提前去廣場上占位子。他走過澡堂子前的煤堆時,忽然看見那里蹲著個渾身漆黑瑟瑟發抖的小孩。小孩用一雙乞憐的眼睛望著他,他一瞧樂了,說,嘿嘿,是你龜兒子啊。

就因為這件事,我們的超哥在我們眼里,也成了和漂亮軍官一樣的“寶器”。說到他的老子,也就是漂亮軍官,后來許多人才知道,那真是“繡花枕頭”一個。

超哥沒領著弟弟回去,而是屁顛屁顛跑回家,把我姨喊來。我姨一路狂奔,趕到煤堆前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小心肝,也不顧自己穿了一身當年時新的米白色“日本快巴”,一把摟住我漆黑瘦小的磊弟痛哭起來??尥曛髥査窃趺磸陌倮锿鈦淼?,磊弟囁嚅地用細如蚊蠅的聲音說,他爬進一輛拉木頭的車里,躲在木頭縫隙下,昨天就到這里了,可是,上萬人的大廠子,他找不到自己的親娘住在哪幢房子里,就在煤堆邊的柴房里蹲了一夜。我姨一聽這話,萬箭穿心,又哭得肝腸寸斷。我姨說,傻娃娃呀,你為啥要一個人往這兒跑呀,要是跑丟了,我到哪里再看得到你???萬一木頭沒碼穩垮下來,不把你娃娃擠成肉醬啦,天??!

我七歲的磊弟一臉愁苦,怯怯地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想你。

就為這一句,我姨和漂亮軍官開始了漫長的爭奪,她要奪回兒子的撫養權。

唉,說到這兒,我的眼淚忍不住又冒上來,我不想再敘述他們母子倆的故事了。有部電影叫《媽媽再愛我一次》,如果你看過這部片子,你就能揣想我姨和我磊弟是怎樣的情形了。

好在光陰荏苒,一晃我的磊弟大了,他去了南方,經過幾年幾乎淪為乞丐的打拼后,終于成為老板。我姨后來也因為我姨夫的廠子遷出山區,到了全國人口最多的城市,并在那里挖到了屬于自己的金山。

3

錢有了,人卻老了,我姨尋思找個好的地方養老。

就在那段日子,我姨老做夢。四周燈火通明,仿佛是過節,一家人從宴席桌上下來,走過一處水渠時,我姨不慎跌倒了,她手上的花手絹掉進污水中,她跳進污水溝去撈,手絹卻順水越漂越遠,我姨回頭尋求幫助,見我外婆領著我媽不管不顧頭也不回直往前走,剎那間,傷心失望涌上心頭,我姨想,看到我處于困境,也不伸手幫幫忙,真冷漠無情啊。我姨第一次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時,傷心得哭濕了枕頭,可是接二連三她都做類似的夢,每一次在夢中,我外婆都不肯面對她。我姨惶恐了,打來電話問我媽,我媽說,還用問嗎,媽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媽死后你是怎樣的你也忘了?

我姨平常粗心得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得,這回她想起一些老規矩,買了香蠟紙錢,燒了足足一盆紙灰。之后,她又做夢了,夢見自己變成活蹦亂跳的舌頭,姐姐變成了牙齒,舌頭和牙齒去偷嘴,想偷吃我外婆炸的糯米果子,卻怎么也吃不到肚子里去,正無可奈何時,我外婆出現了,笑瞇瞇地對她倆說,舌頭和牙齒哪能分開呢,你們要在一起才能吃到好果子呢。

我姨醒了,她將我外婆的笑容和話語嚼了又嚼,淚水又打濕了枕頭,不過這回是欣喜的淚:媽終于肯面對我了,媽還給我指了養老的地方呀。

人常說葉落歸根,可根是什么,父母在哪里根就在哪里,父母不在了,人就覺得自己成了漂萍。像我們這種移民后代,心的深處是惶惶的,無根無系。我姨想,目前生活的城市人多不說,氣候又不好,身邊還沒一個親人。去幺兒子的南方?南方卻離故土更遠,況且,況且幺兒子如今有他的事業、他的朋友和他的愛好,哪里還像小時候,千里萬里,流浪也要找媽媽?家鄉已無親無故,且偏僻落后,那么,只有那座城市了,雖然那里是她的傷心地,她曾在那里瘋過,可此一時彼一時,此時這座城市與她過去來的時候已不可同日而語,再說,這里已經有她的親人了。這親人就是我們一家子。七顛八簸地,我們被生活的浪子打到這方碼頭,只不過,我們在這座城里只能算窮人,我們是那種靠工資吃飯,飽也飽不了餓也餓不死的人。不過我們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現狀,還在自得其樂地過著小日子。

要說我姨能打定主意來我們這里定居,還有一個原因。我姨“五一”來我家玩時,我們這些平時匆忙疏淡的人全聚到一起,就有了一種其樂融融的氛圍,這氛圍恰恰是她多年在外地埋頭挖“金”所欠缺的,她心底非常渴望這種氛圍,以為我們平素的日子也就是這么其樂融融。她雷厲風行地買了房,在幺兒子的催促下,又要親自來裝修。她不親自來肯定是不行的,她是個很有主張的人,對這樣的人,你只能建議,不能代她決定,因為她不會認同你的任何一個決定。這樣的人,什么事只能親歷而為。況且,裝修本來就是很個性的事,你喜歡白墻,他偏喜歡藍墻,你喜歡西式,他卻青睞中式,這樣的事,怎好越俎代庖?

我姨秉承了我外婆愛面子的特點,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什么都想與別人不一樣。她買了我們這里風景最好的房子,還要把它裝修得漂漂亮亮。

我姨在這座城里最親的就是我媽和我們,我姨自然住在我媽家。裝修之前,她坐在我媽家的大餐桌前,對正淺酌西杞人參酒的我媽和正啃著雞骨頭的我說,你們都陪我去看房子,下午看十三樓和十八樓,這兩戶下午正在裝修,晚上我們再去B樓看另外兩家,那兩家聽說裝修得很漂亮,我們多看幾家,你們得幫我好好參考參考。

其時我妹已被一個電話招走,我根本沒想找借口不去,因為我還根本不知道接下來的情形。我和我媽都重重地點著頭。

不得不佩服我姨的效率,在她的帶領下,我們上樓,下樓,扣門,寒暄,參觀。看了別人的房子,我們的興奮并不壓于我姨。老天爺,這世上的人真是分了等級的!以前電視里沒少見過闊綽的房子,不過那離我們很遠,與我們無關?,F在,這些美倫美奐的房子就在你眼前,房子的主人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他們并不比你多長一只眼睛多出一雙手,他們的模樣平常,有的甚至丑陋,和他們交談,更發現他們似乎什么都不比你強,你就禁不住要憤憤不平,禁不住要在心里罵一聲TMD了。

我們樓上樓下看了七八家,那些迷幻的旋轉樓梯,那些富麗堂皇的燈飾,那些光可鑒人的電器,那些華麗柔軟的床上用品,無不刺激著我們脆弱的自尊,也刺激著我的姨媽。她極度興奮地拉著我們,規劃著她家的未來。

參觀借鑒完畢,進入買材料的程序。我們想,我姨從外地來,對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非常陌生,我們總得當好向導吧。本來我爸最勝任向導這一職務,他不但熟悉所有的街道,還有老年優待證,坐公共汽車可以免票,再說他退休了,更有大把的時間,他不去誰去?可偏偏他嗜賭成性,每天得準時坐進簡陋的小茶館,打那永不厭倦的小麻將。我們提議他當向導時,當著我姨和姨夫,他很不耐煩地說,人家不是包工包料嗎,哪需得著自己跑材料?

我姨尷尬地笑笑說,算了,我們自己問著去就是了。話說到這份兒上,我爸卻一點也不通融,照例拎著水杯毫不遲疑地走了。

我媽雖然也退休在家,但她身體既不好,每天還要忙著去股市炒那幾只可憐的小股,現如今我姨過來裝修房子,媽又承擔了煮飯的義務,自然就不能再當向導了??吹竭@情形,我只好放下手中的事,帶著我姨和姨夫,在建材市場轉悠。等這一趟轉悠下來,我就知道,姜還是老的辣,我爸比我洞悉人情世故。

只看地板磚一項,就花掉一天時間,走得我皮耷嘴歪。我們先看貴的,看來看去,我姨就是不定奪,我這回聰明,看出她是嫌貴。我多嘴說,現在裝修理念不一樣了,聽說別人都不把錢耗在墻上地上,而是用來買好的用品擺設。這話說到我姨心坎上了,她點著頭贊同地說,我就知道你們年輕人懂行,讓你來是對的,好好幫我參謀啊。

接下來更沒完沒了,我姨似乎忘記我還有事,還得掙錢養家糊口。在她眼里她的裝修是頭等大事,看了地板看墻漆,看了廚柜看衣柜,看了家具看家電。她一點不知疲倦,反復比較,從價格到質量到款式到顏色,決不會花一個冤枉錢。我想,這么些年,她起早貪黑,掙下點錢也不容易,也是可以理解的。

材料備齊,正要開工,我媽卻出了一點小事。

我媽有糖尿病,這病是富貴病,得保養。我媽也愛保養,只要聽說什么東西對糖尿病有好處,就得去賣。糖樂、糖舒、糖亦爽等等,買一次后悔一次。我們告誡她,別聽信廣告什么的,她卻一次次被吹得耳根子豎起來。這天,她遮遮掩掩對我姨說有個老朋友聚會,要去游覽棲鳳山。我姨想,這么久都是姐姐做飯,挺辛苦她的,想也沒想就說,你去嘛,別管我們。

到黃昏時,我媽回來,拎了一包東西,紙包上寫著羊胎素。一問,這東西老貴,四千多塊。我姨說,你出門沒帶那么多錢???我媽說,一個朋友給借的。我姨連連說上當了,嚇得我媽瞬間臉色蒼白。我姨說,我當醫生這么多年,還不知道嗎?以前有人推銷蛋白粉,也是這樣,又是搞活動又是講座又是借錢,熱情的后面就是想把你包里的錢掏出來揣進他的腰包。我姨嘖嘖不休地說,四千塊吶,這下你就舍得了,平時連件好衣服都舍不得買,電燈都舍不得照亮些,吃水都要吃滴滴水……我姨沒注意到我媽變了臉色。我媽由最初的惶恐痛惜變成了憤怒,但我媽素來是講禮義仁信的人,她拉不下臉來回敬我姨,一肚子氣全窩在了心里。

打那天以后,眼見我姨樂顛顛搞裝修,隔天換身兒時髦衣裳,她就有意見了。

在我姨的監督之下,裝修公司正式開工。我松了口氣,心想這關終于過去。這天我正在寫稿子,我姨又打來電話,說看中一套房子,讓我去幫著參謀參謀。

我吃了一驚,這老太太挺能折騰,她到底有多少錢啊?

雖說記者自由,可我們每月有用稿任務,完不成拿不到錢不說,還得扣錢。在我姨眼里,我成什么了,置業顧問?還業余的。心里老不樂意,行動就有些磨蹭。等我出門的時候,她打來電話,說等不住我,已讓我媽帶她去了看房的地方,要是我沒空,就別去了。語氣里雖聽不出什么,但我想,人家在這兒人生地不熟,指望著我們扎起呢。想想我還是趕了過去,一看那房子,我心里更不樂意了,五十平米的二手房就要二十幾萬,我姨卻挺中意,恨不得馬上買下來。這不是拿錢不當回事嗎?我覺得我姨上了中介的當,那么個破房子,要價那樣高,明擺著看她外地人,不知這地兒的價嘛。我給我姨遞眼色,她明明看到了,卻裝著沒看見。我只好說,別急啊,多看幾個地方,拿著錢還怕買不到好房子嗎?我媽也怕她上當,跟著我阻擋,不過她的態度沒有以前迫切,只是淡然地說,再看看吧。背開我姨,我媽對我說,人家要買就買唄,反正人家有的是錢,人家急著給錢找個去處,省得有人打主意呢。

我媽口口聲聲“人家”“人家”,我有些納悶,她可從沒用這種態度對待過我姨,以前她處處維護我姨,比對我們這些親生女兒還好呢。我對我媽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眼見已快中午,我姨不太樂意地跟我們回了家。飯桌上,大家都說買房是大事,不能急,得看好了。我媽故意幽幽地說,唉,人一天天老了,爬樓累得慌,我也打算賣了現在的房子,添點錢,買個電梯房住住,可上哪兒找錢來添?

說完她朝我姨看看,我姨驚惶惶的眼神趕緊轉向別處。

剛吃過飯,又一家中介打來電話,說他們代理的“藍鳥”大廈還有幾套房子,問我們要不要看看。我知道“藍鳥”離學校醫院近,位置好,也很熱銷。我姨買房一是為出租,再就是等它升值,現在樓價這么高,她不想將錢存在銀行里。如果能買下“藍鳥”的房子,不管出租還是升值,都比上午看的更好。我說“藍鳥”好是好,升值潛力大,可惜太貴了,一般人買不起。我姨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想去看看。我想她不會有這個經濟實力,就說,看也是白看,貴得很。我媽也說,還是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二手房吧。我姨愣了片刻說,沒關系,去看看嘛,如果真的好,我想辦法找你磊弟借點錢。

我想這事是白跑路,即使不白跑,我也不愿再陪,就找了借口,將我媽推到前邊當向導,我趁機溜了。到晚上時,我打電話問她們看的情況怎樣,我媽接的電話,她說已經定下來了。我說這么快呀,不可能吧。

我媽語氣央央地說,有啥不可能,有錢啥都可能。她的聲音像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水波不興中透出些寥落與森冷。她壓低聲音說,近三十萬啊,才七十幾平米,嘖嘖。

我也跟著驚嘆了一聲。我媽又說,你信她真找磊娃子借錢嗎?

我含糊地說,誰知道……我姨呢?

我媽說她已經睡了。

第二天中午,我來到我媽家。順便交待一下,我上班的地方離我媽家很近,一般來說,只要不下鄉采訪,或者中午沒別的安排,我都去我媽家吃飯,偶爾給拿點錢,或者買些東西去,權當交伙食費。我其實不想去她那里蹭飯,一當她覺得我們哪里不周到,就愛在飯桌上使臉子,使氣氛冰冷,吃下的飯菜如鯁在喉。但街頭巷尾或粗糙或昂貴或不潔的飯菜又使人難以下咽,徘徊再徘徊,我的腳還是要不由自主往我媽家走。

我媽和我姨在廚房里忙碌。見我爸拿著酒杯和筷子,我趕緊洗了手接過來,殷勤地擺放好,又端出廚房炒好的菜來。爸當仁不讓仍舊坐著他的上位,我姨和姨夫坐一方,我和我妹坐一方,剩下的一方是給我媽留著的。我爸給姨夫斟酒時,我姨擋了擋對姨夫說,只能喝一杯啊,你血壓那么高!姨夫像個安靜的孩子,只是笑笑。

我媽還在廚房里磨蹭,我進去喊她,她正小聲不滿地嘀咕,管得真緊,連酒都不讓喝,哼,有錢人真狠,以為我真要向她借錢啊,我是試探她呢,她忘了自己發瘋時我是怎么對待她的……我媽前言不搭后語地抱怨著,我不敢接茬,趕緊溜出廚房。

終于都坐上桌子,端杯舉箸,開始吃喝。桌上一盤芹菜炒牛肉絲,一盤涼拌雞絲,一盤花生米,一碗菠菜拌粉絲,一碗山藥香菇燉豬蹄,還有一盤芝麻太婆雞。我姨笑著說,看看這一桌子菜,就曉得這家人日子過得勻稱啊,哪像我們開診所時,中午吃口剩飯都吃不安寧,剛端起碗,又有病人來了,硬是把人磨得惱火!

以往我姨他們五一國慶過來玩時,也愛贊羨我媽的日子過得勻稱滋潤。這到不是吹,我媽和我爸一輩子沒做出什么大事,但在生活方面,卻絕對過得一流,每天中午,倆人要弄出幾個可口的菜,喝上幾杯自制的西杞人參酒,所以我爸我媽走出去,面色紅潤,一副富泰樣子,別人都會說他們是有錢人。

這次我媽聽了我姨的話,一邊舉筷子挑菜,一邊面無表情地說,你們該掙到錢了嘛。

我姨看看我媽,沒開腔。見氣氛有點凝,我和我妹忙找話說。我說,真是不容易啊,放在二十年前,誰都沒想過,我們一家人會聚在這座城里一起生活呵。我妹也是個聰明人,她接口說,我最記得讀初一那年,我姐那會兒是初三吧,一天中午放學回家,媽正在廚房里炒菜,見我們回去,媽滿面笑意兩眼淚花地說,你們曉得啵?你姨上調了!我姐一聽,當即哭起來:啊?她怎么要上吊???我和媽肚皮都笑痛了,直說姐是傻瓜,姐還迷迷瞪瞪不知咋回事兒。姐你記得不?

我說,當然記得啦,那時候從鄉下調進縣城都不是件容易事兒,誰想到我們現在還能在這樣一個令人向往的城市里生活?

我們這家女人都愛動感情,一遇上稍微感人的事,就會流淚。我看見我姨的眼里有了淚花,令人意外的是,一向愛流淚的媽卻仍然看不出表情。我姨說,姐才是有福之人,你看你這兩個女兒,都在你身邊,有個大小事還能靠靠,平時還來看看你,哪像我的兒子們,一年到頭見不著面,更別指望靠他們了。

我媽說,那有什么呀,這年頭,只要有錢,需要靠誰?生病了,請個人來,照顧得巴巴適適,就說遇上裝修這樣的大事,照樣可以包給人家,手都不用伸,到時候什么都弄好了。

我姨說,話是那樣說,現在的確是金錢社會,走出去,別人看你穿得好,對你態度都要恭敬些。不過有了生瘡害病,還是巴望有自己的親人在跟前呀。裝修你真要不管,那些人就會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給你亂七八糟做出來呢。

我媽說,那是你做事認真嘛,你看我們這房子,也是以次充好給搞出來,住了這么久,現在還是好好兒的,也沒什么了不得。不過我們才花了一萬多塊錢,跟你比起來,根本算不得裝修啊。

我姨有點驚訝,咧著嘴訕笑道,咦——看你說的喲,你是在屁我嗎?

姨夫接過我媽的話茬,呵呵笑著用筷子頭指指我姨說,她這人就是認真,凡是有病人來輸液,她一會兒看看,一會兒問問,別人稍微動動她都以為哪兒不對勁兒。

我姨大聲喝斥起姨夫,你以為錢那么好掙么?現在的病人都是上帝,稍不注意就要投訴你,我早上從開門起就提心吊膽,直到晚上關門才能稍稍安心,生怕出個醫療事故,要那樣,所有的錢都白掙了。

我媽不動聲色地說,既然這樣,喊你別干了還舍不得?你的兒子又不靠你!掙那么多錢,也是穿身布衣裳,沒見哪個穿金衣裳。用你的話說,我們沒錢,照樣頓頓有肉吃有酒喝,也沒喝白開水!

我媽憋在心里的氣終于開始往外冒了。我姨沉默片刻,轉了話題,幽幽地說,兒子不靠我?超娃子還在打爛仗呢。

4

是啊,我姨和我磊弟都已苦盡甘來,成了富人,可我超哥如今搞得沒家沒業,混得沒人樣呢。這倆家伙,一個害我姨流淚,一個讓我姨頭痛,我姨常說是前世欠了他們的。

超哥這人真有點寶,比如他瞧見自己弟弟那副模樣還能笑出來,再比如他沒有帶著弟弟回去,看起來也有點寶,但若是站在他的角度想問題,又有他的道理了。試想,他當時生活在一個組合家庭里,家里有繼父,還有繼父帶來的孩子,他的處境一定很微妙,所以他想,如果貿然把這個不屬于新家庭的人帶回家去,該作何交待?算了,還是去找媽吧,看她怎么處置。

他有他的道理,可我姨不這么認為,她認為他無情無意。

超哥成長的那幾年,正是我姨艱苦奮斗的時候。那時她在廠醫院工作,要學技術學業務,要和漂亮軍官爭奪撫養權,還要在新家新丈夫新女兒間周旋,所以她煩躁,所以她對身邊這唯一的親人惡語相向沒有好聲氣,她認為超哥是她唯一可以撒氣的地方。她從來不管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管他需要什么,一律惡聲惡氣喝斥他。這樣的教育方式能出什么樣的人才,你用腳指頭都能想到。

在石板縫里長出來的超哥成天和廠里一幫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先是彈吉它唱歌喝酒,后來就看“Y”錄相。

一天下午,我姨出了個小小的醫療事故。她給一個長得壯壯實實的小伙子打針,一針下去,不見了針頭,地上沒有,屁股里沒有,左左右右捏了,到處都找不見,她急了,操起手術刀片,在那肥肥的屁股上劃了個小小的十字口子,掏啊找啊,還是不見針影子。正當她急得滿頭大汗時,電話響了,指名道姓讓她接電話。她接起電話,一個男人強硬地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說,你趕緊帶上五千塊錢,到廠保衛科來一趟。她問啥事,那邊不耐煩地說,你過來就知道了,你兒子的事。她一聽是兒子的事,反到松了一口氣。那時磊弟在南方,所以別人說她兒子,她就知道是超的事。

放下電話,忽然看見注射器,拿起來仔細一瞧,針頭居然縮進注射器里去了。她和病人都舒了一口氣,可是將別人的屁股劃爛,總得給個說法吧。幸好小伙子只是工地上修房子的工人,沒提出大的賠償,只說誤了工,掙不到飯錢,傷好之前得在她這里吃幾天飯。我姨心中竊喜,滿口答應包醫好外傷,包半月伙食。送走小伙子,我姨向廠保衛科走去,她沒照吩咐帶上五千塊錢。她想,今天日子不對,這邊不蝕財那邊要蝕,總之是個蝕財的日子,也不知那寶器又惹下啥禍了。

她進了廠保衛科,沒有看到超哥,保衛科科長告訴她超哥因為販賣和收看黃色影碟涉嫌嫖娼,被關進拘留所了,如果交了罰款,可以找人保他出來,要不然,得在里面呆上一陣子。

我姨想,就讓他在拘留所呆一陣子吧,我決不會花錢將他保出來。走出保衛科的門,我姨拿不定主意了,給我們打來電話,我們一家人對超哥這種行為義憤填膺,主張我姨別管他,等他在里面呆一陣子,嘗嘗自找的苦頭。隔了沒幾天,我姨卻將他保出來了,我們都責怪她心太軟,我姨卻說,有啥辦法呢,這是孽緣啊,是我前世欠下的債。

那一陣子,超哥老給我姨惹事,像這樣不成器,惹下事讓我姨替他擦屁股到也罷了,誰料他差一點將自己的親娘告上法庭。

早幾年,超哥電大畢業,進了廠設計院,并在我姨的張羅下,娶了個門當戶對的老婆,我們都在想,他要是按我姨設定的路走下去,人生即使不能輝煌,也能平平穩穩??伤胖舐凡蛔咦咝÷罚f設計院里知識分子成堆,那些人成天勾心斗角,他看不慣,要跳出設計院,進廠子弟校。我姨阻擋他,我姨說,哪里的人不勾心斗角呢?設計院工資待遇高,工作又輕松,我花錢走后門,好不容易才把你弄進去,你咋要米蘿篼往糠蘿篼里跳呀?超哥說他呆在那里痛苦,他寧愿少拿錢,寧愿辛苦,也不愿忍受精神上的折磨。我姨拽不住他,他還是跳出設計院了。跳就跳吧,他又覺得婚姻使他痛苦,他嫌我表嫂瑣碎、世俗、平庸,總之,他覺得和表嫂沒有愛情。他跟廠里一幫不入俗的青年在一起,搗鼓搗鼓不知怎么就成了嫖娼之人。

表嫂一氣之下,和他分居,他們住在一間十幾平米的房子里卻形同路人。他的兒子已經七八歲,正是能上房揭瓦的時候,見父母成天悶悶的,就愛往不遠處的奶奶家跑。我姨雖然恨我超哥不成器,對孫子卻另眼相看。孫子要個滑輪車,我姨就讓姨夫去給買回來。孫子踩在滑輪車上,在我姨診所門前的緩坡上“蹭輪蹭輪”上,“刷刷刷”下,興奮得不亦樂乎。就在這時,悲劇發生了,一輛大貨車開過來,轉瞬間,孫子腿上肥溜溜的肉被車輪子撕走一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我姨正低頭在一個女人叉開的腿下忙碌,聽見這事,大叫一聲,丟下刀刀鏟鏟,呼天搶地奔了出去。

所幸沒有生命危險,趕緊送孫子去醫院手術。那個時候,表嫂因為超哥的不成器,對我姨正有一肚子意見,這下好了,喂進別人嘴里去了。倆口子看見兒子的慘像,站到了一個陣線上。有我表嫂在后面上膛,超哥這顆炮彈“嗖”地竄出來,炸在我姨面前:都是你害了我兒子!我曉得在你心里,我不如一根蔥,我兒子也不如一顆蒜,你眼里有什么,只有錢,除了錢,什么也沒有!人家那些奶奶帶孫子,當了個寶,寸步不離,你到好,只記得你的病人。你說,我兒子怎么辦?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法庭上見!

我姨先是愣怔,后來也像剛開鍋的米花,爆跳起來:哦?你現在想起你兒子了,平時你想過他多少?該吃飯了,你給煮了幾頓?該睡覺了,你陪了幾回?我是認得錢,沒有錢,你憑什么上大學,憑什么娶媳婦兒,你進局子里去,又是怎么出來的?你娃娃跟老娘橫,用不著上法庭,有脾氣拿把刀來把老娘劈了呀你!

周圍人議論紛紛,說超哥是沖賠償費去的,有人指責有人嘆息。我們聽見這事,莫衷一是,有的認為超哥太過份,有的認為超哥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后來這事被調解下來,我姨給拿了錢,化干戈為玉帛??晌乙绦睦锪训目p,恐怕比馬里亞納海溝還深。

超哥恢恢然,悻悻然。不久后,他覺得在子弟校也呆不下去了,便扔下妻兒,拎著個簡單的行囊,去了南方。我姨一個子兒也沒給拿。后來我們聽說我風流倜儻的超哥是在外面胡搞染上病了,有意躲開的。

5

磊弟長大成人之后,長相也愈來愈似漂亮軍官,不過,他的眉宇間總深鎖著一層憂郁。

他初去南方時,給別人搞推銷,每次回來,我們像小時候一樣開他玩笑,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問他事兒,他也僅簡單地用“是”,“不”,“嗯”,“啊”回答,一點不像見過大世面的人那樣侃侃而談。我們罵他成了三棍子打不出悶屁的人,他也不惱。他這種性格,哪里適合干推銷?

后來聽說磊弟掙了三五十萬,拿這錢開了家酒樓。他開酒樓也就罷了,可我姨卻關了診所,帶上已經退休的姨夫,幫他去了。

我姨萬萬想不到的是,她在這兒遇見了一個讓人尷尬的人,這人就是漂亮軍官。

經過二十年風霜的洗禮,漂亮軍官已經不再漂亮,雖然他的身板兒更顯魁梧,但眼皮明顯耷拉,臉上皺紋兒密布。他仍是當年那德性,見了我姨,也不避諱我姨夫,大大咧咧裂著嘴笑著說,老太婆,你咋來啦,你也舍得丟下你萬貫家產,來幫我們磊娃子?我姨臉都要黑出水來,沒好氣地說,你少在這兒信口開河,我哪里有萬貫家產,所幸你還沒把人整死,我還能吃上口稀飯罷了。漂亮軍官說,我整你嗎,誰把我弄得那樣慘,在山溝里一呆就到退休?

見兩人又打起嘴仗,磊弟喝斥他們,你們有完沒完,既然你們都是來幫我的,我要規定一條,一心一意,幫我把飯店搞起來!凡是與這無關的,都別在這兒談。

我姨夫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在我們眼里,他像一潭水,深不見底,但二十年過去了,這潭水沒興過一點風浪,沒見淹死過誰,我們想,也就是一潭死水吧。

他們一家子以這種奇特的方式重新相聚,相聚在南國那個飛速發展的城市。在店面不足三百平米的地盤上,磊弟是大管事,我姨成了二管事,她主動請纓,和姨夫承擔了繁重的采購任務,漂亮軍官發揮他的特長,成了調遣服務員,安排大堂的人,超哥既不能下廚,又不能當小工,更管理不好其它人,成了在空子里過日子的人,不過他沒閑著,一個從陜西來的女娃子占據了他所有的空間,他成天只顧上和那女子眉來眼去。

這樣的情形有點尷尬,有點滑稽。自磊弟“訓話”后,我姨不再和漂亮軍官有任何言語,她只當眼里沒這個人,間或看到他在服務員面前夸??谡f大話時,我姨就朝他的背影狠狠剜上幾眼,以示心中的不滿。以她的脾氣,她恨不得立即轉身上飛機回家,可是磊弟那焦頭爛額的樣子讓她深深擔憂,她深知一個好漢三個幫,這么大的排場,沒幾個貼心的人給撐著,肯定維持不了幾天。她要盡最大努力把好采購關,杜絕浪費。

生意維持了兩個月,漂亮軍官見勢不妙,腳底下擦油——溜之大吉,接著服務員們一個個辭職,再后來連磊弟這個大管家大老板也不露面了,只剩我姨和姨夫收拾殘局。我姨翻出冰箱冰柜里成堆的調味品,海鮮以及雞鴨兔,吃了幾天,最后不得不把變質的倒進垃圾箱。

盤掉店堂,就在我姨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時,磊弟說了一席話,像涼水一樣澆得我姨渾身顫栗,此后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愿和這個最讓她心痛的兒子聯系。磊弟自言自語又似故意地在我姨面前說,我早該料到這一點,不該將你和我爸弄到一起來,你們倆命里八字犯沖,連婚姻都沖散了,我還指望你們來幫我把生意做起來,真是昏了頭!

我姨看看他,嘴唇動了動,忍不住問,哪,我們是來拐了?

磊弟黑著臉說,你說呢?

自長大成人后,磊弟的情感在我姨這兒有“倒戈叛變”的跡象,他越來越維護毫無心計又懶散無能的親老子了。我姨感覺到這種變化,但她無可奈何,親情血緣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吶。淚水在我姨眼里滾了兩轉又回去了,她想,我才昏了頭,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卻來給人當小工,沒工錢不說,還得不到一個好字!啥子兒子,簡直就是狼心狗肺,一個個大了,都來反咬一口。

回去后不久,超哥打電話向我姨借一萬塊錢,說是作本錢,想做點生意。我姨說,憑你那德性去做生意,再大的生意也要做垮喲,你是想拿老娘的血汗錢去養那個陜西婆娘吧。我哥低聲下氣地說,這回我真是做生意,你咋不相信人呢。我姨說,這回?你有過好多這回了,哪回不是把錢操光?哼,老老實實打你的工,要當老板自己掙錢當去,那樣你才曉得饃饃是面做的!

之后我姨有半年沒跟她的兒子們通過話。半年后,遇上件事兒,她不得不拿起電話,猶豫半天,她先撥了老大的號,超哥不等她問就說,嗬嗬,今兒是什么日子吶,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吧?我姨來氣了,說,還有什么屁,通通放出來!超哥說,我哪敢朝你放屁,你是慈禧太后呢,我們這些草民流寇,即使要死不活,只要能得到皇恩沐浴,就該感激涕零了,哪里還敢有自己的想法。我姨說,你要死不活能賴我嗎?你自己要從米籮筐往糠籮筐跳,誰能擋住你?你放著好好的家不要婆娘不要兒子不要,要去一個人漂,怨得了誰?你不是想自由要清高嗎,現在后悔了?后悔就回來好好過日子。超哥說,我就是窮死餓死,討口也不會討到你門前,你心痛你的錢吧,拿它們當兒子吧。

我姨捏著電話線,像拽了一根蛇在手里,她驚恐地扔掉那冰冷的蛇,跌進沙發里嚎啕大哭。姨夫慌了神,問她怎么了,她只是搖頭。

哭過,我姨背開姨夫,撥通磊弟的號,這回她單刀直入說,你最近能不能請假回來一趟?磊弟說有什么事嗎?我姨說,就是你……爸,他的胃病很嚴重,醫生說可能是胃癌,先不讓我給他說,怕有精神負擔,要動手術,最后看看是良性還是惡性。我本來不打算讓你們回來,只讓小梅回來,但我想來想去,你們也該回來個人,也許他這次就去了也說不準,……那幾年,為你們上學工作的事,他沒少操心,對你們盡了老漢的責,我覺得你們還是該回來一趟。

磊弟問,你給他們打電話沒有?我姨曉得這個他們是誰,就說,還沒呢,先給你打的。磊弟沉默半響,說,我爭取回來吧,但最近很忙,我的一個項目快有眉目了,好不容易才談攏,不能泡湯。你還是跟他們聯系一下吧——萬一到時候我回不來。我姨說,這事也不是常有的,說不定……涉及到財產……。磊弟說,啊,這樣啊,到時我盡量爭取吧。

手術那兩天,磊弟沒能回去,不過他每天一個電話,關注著姨夫的手術情況。姨夫的女兒小梅回去了,是帶著丈夫女兒和小狗一起回去的。她的女兒三歲,嬌滴滴的,吃飯得讓人追在屁股后面喂,吃一口玩一會兒,一頓飯要大半天,每頓吃飯,她和丈夫一個喂女兒一個喂小狗。我姨想讓他們誰給醫院的姨夫送飯,一看這架勢,還真抽不出空人兒,我姨只好自己去送。小梅嘴巴挺甜,她喊著我姨說,媽,辛苦你一下哈,俊良從來沒來過重慶,囡囡也是第一次來,我帶他們去歌樂山玩玩,晚上別等我們哈。

我姨本來想對繼女采取懷柔政策,自己的兩個兒子看來指望不上了,女兒家心善,也許對她好一些,就能培養出感情,將來行動不便時也好靠靠??墒沁@一看,我姨看出繼女心中那份虛假與敷衍。去了醫院,我姨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沖姨夫說,哪里是來照顧你,是來旅游的呀!

后來有一天,我姨去菜市場買菜,小梅追出來喊,媽,記著給貝貝(那條狗)買半斤心肺啊!

我姨買了三斤排骨,殺了一只雞,絞了一斤半肉餡,稱了香菇蘿卜菠菜豆芽,正尋思還有什么沒買,一個病人拉住她,問高錳酸甲的洗法滅滴靈的塞法青霉素的吃法,等我姨給說完,發現已到了家門口?;丶液螅∶吩诓嘶@子里翻撿,我姨才記起她交待的事,忙不迭說,哎呀糟蹋,我忘買心肺了。小梅當即黑了臉,站起來轉過背,嘟囔說,半斤心肺能值幾個錢,也這么吝嗇。我姨聽見這話,但她忍了,她昨天才和他們達成協議,讓女婿送飯,她幫著喂小狗,只有這樣,她才能留在家里守著診所,給上門的病人看病。她不想毀了“和平”局面。

中午吃飯時,女婿稀里嘩啦吃得歡,筷子不停地挑雞肉排骨肉丸子,小梅說,你在自己家里沒飯吃嗎,跑這兒來丟丑,吃得人家心痛!

我姨終于憋不住了,說,太過分了小梅!這回是讓你們回來照顧你爸,你們到好,拖兒帶狗,到底是照顧你爸還是照顧狗?反到連我也成了老媽子,還要服侍你們!

小梅點著頭說,好,我爸是狗,我女兒也是狗,我拖兒帶狗,我們都是狗,你兒子是什么?他們在哪里?雖說我爸不是他們親老子,可我爸對他們還要怎樣?拿他們當親生兒子,現在我爸有病,他們連面都不露,你怎么不說說他們?我回來反到拐了,那好,以后有什么事也別找我!

爭吵一通,小梅給她爸打了個電話,帶著丈夫女兒小狗走了。

6

我姨知道靠不上自己的兒子女兒,她決定回到我們這兒來養老。一則我媽和她關系好,二則我們家兩個女兒從來拿她當親媽看,尤其是我妹,小時候在我姨身邊住了一年,那時她把我姨叫“媽媽”。最近我姨老說起這事,還期盼地問我妹怎么現在不叫媽媽了?我妹害羞地笑笑。等我妹不在跟前,我媽咬牙切齒地對我姨說,都快氣死我了,她要真是你女兒,我到落得輕松!

我姨笑著問,又咋了嘛?

我媽滿腔怒火地說,結婚那事兒就不說了,你們都曉得的,她拚死拚活要和沈三結婚,這么多年,她像沈三雇的女傭,將他服侍得巴巴適適,跟老太爺一樣,這我就不說了,生就一個賤命,誰也拿她沒法子。現在,娃娃都比我高了,沈三這么多年打爛仗,今年狗屎運氣來了,她給他貸了款,在股市里抄底買了幾只股,現在那些股長得老高,若是賣了,能賺上三五十萬,眼看就要苦盡甜來,你猜都猜不到,她又要和沈三離婚了!你說她這是演的哪一出,不是要存心氣死我?

上回我還聽你抱怨沈三是個窩囊廢呢,說他像個榆木老殼,腦子沒轉轉,人又懶,只曉得喝酒睡大覺,恨不得一腳踢出門去呀。我姨滿眼不解地看著我媽說。

我媽頓了頓說,上回是上回,現在不一樣了嘛。今年陽臺上的花開了一撥又一撥,月季、桂花、君子蘭,連往年從不開花的牡丹都開了,以前她最迷信這些,現在有了好兆頭,眼看好日子馬上就來了,沈三馬上要翻身了,她卻中邪了!

她中哪個邪了?

那個陰魂不散的鄭六兒哪!結婚前就追她,沒追到手,聽說去年離婚了,不曉得怎么搞的,又來纏上這個沒頭腦的死女娃子!

我姨笑笑說,生那么大氣干啥?你應該高興噻,說明你女兒有魅力啊。

我姨本是為了開導我媽,我媽卻聽著不順耳,她說,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啥魅力?一家人完完整整啥不好,你是離過婚的,你該曉得是啥滋味?就說你倆好,可兒女呢?馨兒都那么大了,她能同意嗎?

我姨直截了當地問,要是股市跌下去,沈三翻不了身呢?

我媽愣了愣,我媽說,反正我是看到了好兆頭,沈三霉了這么多年,也該翻身了啊!

我姨問,鄭六兒究竟咋樣?我媽說,還能咋樣?聽說他老婆死活不離,最后把房子錢財全部給老婆,才離了婚,將他掃地出門呢。我媽又說,一個窮文人能有啥好,反正不管他有錢沒錢,我都不答應,不管咋說,你這當姨的得幫我勸住她,你想想磊娃子小時候,難道也要讓馨兒遭那孽么?

我姨說,人一旦迷進感情里,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再說他們都是大人了,自己也長了腦子,會給自己打算呢;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少操些心吧。

我媽心里異常氣惱,這妹子咋像外人,不幫自家人說話呢?她用少有的尖刻語氣說,你這是抱膀子不嫌柱大,站著說話不腰疼。

之后沒兩天,是個星期日,我正和朋友們喝茶曬太陽,忽然接到我姨的電話,她聲音怪怪地說,你馬上回來一趟哦。我聽出語氣不對,趕緊招了“的士”,一路上腦子跟著車輪急轉:是裝修出了什么事?還是我爸……我媽怎么了?人上了年紀,就像走鋼絲,一點點閃失就能釀出大禍。或者是我姨和我媽怎么了?這段時間下來,我感覺到我媽我姨之間的一些東西得改寫。

我趕回家,見爸和姨夫坐在餐廳里,神情肅穆,我姨站在客廳的沙發前,一言不發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我妹妹。我妹半垂著頭,一頭烏亮的卷發披散在肩上,襯得粉白的臉更加潤澤,翹而長的睫毛上掛著兩顆晶瑩欲滴的淚珠,讓人一見猶憐。

看見她哭,我驚了一跳,忙問媽呢?我姨朝里間屋呶呶嘴,我幾步奔過去,見我媽坐在床沿上,也低頭在哭。我心驚膽顫地問怎么了?我媽抽抽嗒嗒說開了:沒法活人啦,我為了啥???還不是為她好嗎,天下哪里去找她這樣糊涂的人,總把自己陷在感情里拔不出來,那陣子為沈三,尋死覓活要跟他,我們怎么勸都勸不住,她非往崖下跳,辛苦了這么多年,眼見好日子要來了,卻又說鄭六兒好,說跟沈三沒話說,說沈三不知心痛人,早干啥去了,既然這樣,早就別跟他呀!

外面的妹妹聽了這番話,哭著應答:不曉得你要我跟個啥樣的人,在你眼里,天下就沒男人能配上你女子!前些年,……嗚嗚,就連上個月,都還說沈三不好。我找個比沈三好的,你胳膊又拐向他了,你到底要讓我咋樣呢?……以前我維護沈三,那是看你們都瞧不上他,我怕傷他面子呀。我明白,沈三懶散、貪杯、怕吃苦、有頭無尾、文化不高又沒一技之長,可既然跟了他,又有馨兒,我只能指望他上進他能耐他有出息,我得給他時間和機會啊!可這么多年他又怎么樣你們不是沒看到!……我不能再等,奔四的人了,還有多少光陰可熬?再說馨兒都十三了,上了初中就會和父母疏遠,要不了幾年,她就會上大學離開我們,難道我還得和一個不思上進的酒鬼面對二三十年嗎?……就算炒股炒出個百萬富翁又怎樣,那是投機,是賭博,是靠運氣而不是靠能力靠勤奮。這么多年,我對這樣的人失望透了,我的后半生不能再押在一個賭徒身上。我遇上了既對我好又有文化有本事的人,為什么不能跟他?雖說現在沒錢,但他有責任心也有能力,我算看明白了,找男人最重要一條得有責任心,對家庭對老婆對自己做的事兒能負責才算真正的男人!……你們都別勸我,我會對我的幸福負責!

妹妹向來是個犟拐拐,她認定的事兒,是不會再聽別人勸的。我媽明知自己拉不回這頭牛,卻不甘心,她在里屋大聲朝妹妹方向的白墻憤憤開罵:我曉得你存了心不讓我過這個年,好啊,不用你氣我,要我死很簡單,反正我在打胰島素,那玩意兒來的快,要么不打,要么多打幾毫米進去,立馬就能要了我的命,等我一死,再也沒人管你了,你小婆娘兒愛跟誰跟誰,愛咋咋的!

妹妹一聽,大放悲聲,媽啊,媽!你要怎么逼我呀,橫豎你都覺得不對,那就讓我去死吧,……你要那樣子,我就死在你前頭!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姨和我,我們一個外邊一個里邊,勸著兩個淚水橫流的人。我大聲斥責我媽:你真是偏心啊,從小就只在乎她,為她的事,你就要去死,你就舍得撇下我撇下我爸,也撇下你孫女!看來我才活得沒意思,這么認真努力,好不容易混得像模像樣,卻還是不能讓你在意,活這人有啥意思,我才該死啊。

我媽聽了妹妹的話正慌亂不堪,怕她想不開去抹脖子上吊。我這樣一說,她找到臺階下,便不再說過激的話,雙手捏住衣襟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一副無辜的樣子。我心里又氣又恨又痛,這些當父母的是怎么了,明知不能改變什么,卻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別人身上,搞得原本簡單快樂的生活這么麻煩痛苦。

可在我妹這件事上,我媽的心思用得太深,她特別不滿意我姨不向著她說話。更因為和我姨住在一起,磨擦與矛盾越來越多。比如我姨吃面喜歡煮得軟一些,我媽卻要吃硬,見面煮開就要撈。我姨認為她在節約煤氣,我姨不喜歡我媽吃“滴滴水”,不喜歡她用“螢火蟲”燈,而我姨愛趕時尚,今兒一套時裝明兒一套裙子,讓我媽覺得她是在自己跟前顯擺。

現在我來說說我姨為何一個人蹲在花園邊哭。這天我媽感冒了,我姨仍扎在新房子忙碌,又回家晚了,進門見我媽正忙著準備火鍋,想起自己念叨過想吃火鍋,就有些歉疚又有些感動,說,唉呀,你感冒了,咋又去弄冷水呀?

我媽心想我不弄誰弄呢。我媽又想自己在灶臺前跳了一輩子鍋邊舞,感冒了也不能吃口現成,命真苦啊,便沒好氣地說,感冒了難道飯都不吃了?

見我媽黑著臉,想想姐姐最近老黑臉,我姨的委曲也上來了,心想,不過是在你這兒住一個月,就這么不耐煩?天天讓我別做生意,趕緊過來養老,我一心一意奔你這大姐來了,誰想你就這態度?再說我給你拿了錢,沒白吃你啊,至于嗎?

我姨越想越傷心,拉開門走了出去,蹲在樓下花臺邊痛哭。我媽見我姨出去,心里貓兒抓一樣難受,但我媽想,人家是有錢人,有錢人受不得氣,有錢人該裝修該享受,沒錢人就活該當火頭軍。她也越想越難過,眼淚忍不住往下淌。

等我勸了我媽下樓再勸我姨時,我姨不見了,花臺四周都沒人。我忐忑起來,我姨那脾氣上來也了不得啊,她以前可是發過精神病的。我慌忙沖出院子四處找,不想迎面見我姨拎著蘋果香蕉還有烤得黃酥酥的油餅子回來,見了我還擠出個笑容。我說你剛才……

我姨忙接過話說,剛才我腰痛呢,這幾天累的,老毛病犯了。

我說,別騙我了,你沒事吧?我媽老了,有些事兒上想不明白,你可別跟她一般見識啊。

我姨撐起笑容說,沒事,我咋能跟我的姐姐計較呢,再怎么說,我們有血緣啊,再有啥事,一家人總是一家人,過了都能想得通。

可我看出,我姨沒過,她心里已經有了不大不小的疙瘩。

冰凌裂了口子,如果加點溫,兩塊冰融化了,口子就不見了。要是繼續冷著,口子也就會一直裂著。我媽我姨心里都有了想法,便總是別扭,平素一句很正常的話,現在說出來也就有了格外些意思。眼看年底了,我的事兒多起來,天天開會采訪,忙得不亦樂乎。這天,我姨打來電話,猶猶豫豫問我最近忙不忙。我說你有啥事說吧。我姨說打算回重慶去處理一些事,可裝修還沒完工,問我能否抽點時間,隔兩天去看看,免得工人胡亂搞。我忙說,行,我能抽出時間。我裝著不經意地問,你還生我媽的氣呀?

我姨在電話那頭頓了頓,說,多一個人就多一份熬扎,這么久把你媽也麻煩夠了,我們走了她就清靜了。

親姐妹間用上這么客氣的詞,其間的生分是顯而易見的。一件好事情怎么會鬧到這一步呢?原以為我姨過來,兩對老人經常溝通聯系,一些不大的事情她們可以相互照應,不但少了親人不得見的相思之苦,我也會由此解脫出來,誰料還沒住到一起,就已有了隔閡。我說,這怎么是熬扎呢,我媽心里巴不得你們過來,她都是那病給鬧出來的壞脾氣,對我們也這樣呢,不回去想得很,?;厝ニ譄?,你別跟她計較啊。

我還沒說完,電話那頭響起啜泣聲,我姨哽咽說,真叫人作難啊,我那邊的房子都賣了,就為奔這個大姐……

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勸解我姨,因為我媽已對我訴了一大堆心思。我以為,她們就像兩個熱戀的人剛結婚,猛然住在一個屋檐下,性格不同習慣不同,自然會生出種種矛盾,這是所謂的磨合期。再有就是我姨弄新房子的動靜著實大了些,攪亂了我媽甚至我們原本滿足的平衡心態。我想天平晃悠一陣子,又會重新找到平衡點的。

離過年還有一個月時,我姨把家搬過來了。我媽煮好飯讓她去吃,她卻說要趕著收拾屋子給推了。那段日子,我媽的臉也就一直蒼白浮腫著。

7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一天,我媽打來電話,讓我們一家都去她那兒吃飯。等我們趕到一看,吃了一驚:久不與媽來往的姨媽和姨父也在那里打哈哈。

這場景當然是我這個女兒侄女兒求之不得的。我們都不提不愉快的事,我們盡情回憶著當年外婆活在時的往事。

姨媽姨父走后,我媽喜滋滋地對我說,嘿,家里有醫生真好呀,我這病怏怏的身體又有了指望。

媽說姨媽給她推薦了一種保健品,對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都有顯著療效。她遞給我一張報紙說:你看嘛,上面全是治好了病的人做的證明。

我本不想接報紙,但看到媽一臉熱切,只好接過來瞄了瞄,果然不出所料。身為報人,這樣的小廣告見得太多,也深知背后的東西。我知道,不僅我媽,連我姨也被“套”進去了。我把我的所知告訴了媽,可我媽卻說,即使那樣,你姨給我說的這個肯定不會假,她自己是醫生,再說了,你姨父也在吃這個產品,……她怎么會騙我嘛?

往回走時,我正尋思該怎樣跟姨媽說實情,姨媽卻先打來電話。她聲音亢奮地對我說我的臉色是如何的差,我是如何地需要改變,然后她邀請我哪天有空了跟她去分享、體驗一下她的產品。

姨媽所說的內容跟我很多年前差點上當的傳銷一模一樣,可她卻說她們做的不是傳銷,是直銷。

我跟她說了半天不見效,她鐵了心說她的是好產品。我只好婉轉地對她說,等姨父吃幾個月,如果真好的話媽再買吧,你也知道媽身體不好,幾個錢全交給醫院了,那東西貴得咬人,萬一還有副作用的話,媽的身體哪能背得???

姨在電話那頭嗯嗯啊啊。我知道我媽在劫難逃。

果然,幾天后我去媽家,只見她屋里墻角處堆了一堆外觀精美的“××極”。我媽見我臉色不好,趕緊把我拉到一邊說:你這幾年帶娃兒手頭緊,我不會讓你和你妹掏錢,這是我前幾年攢的一點私房錢,你爸不知道……我對他說我是向你們要的錢。

我心里對我姨非常不滿,但我尚能理解她陷入那股旋渦的“身不由己”和“勇往直前”。而我妹妹在兩個月后得知這事,一聽我媽拿出從牙縫里省出的養老錢買了一堆吃了不見效的東西,立即給我姨打電話,口氣里或多或少地帶了責備的意思。

我媽懷了滿腔的希望吃了兩個月保健品,發現并不如當初所說的那樣有效,甚至出現了副作用,她除了哭兮兮地向我和妹妹傾述外,跟我姨保持了三個月的和美姊妹情也急轉直下,二人互不理睬,斷了來往。

這情形讓我心里焦急不安。

但不久,我突然發現我妹的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她對沈三的抱怨也比以前少了。更讓人驚詫的是,她這個喜好打扮不愛看書的人有一天竟對我說出一番不尋常的話來。

那天的起因是這樣的,我去到二環外的地方采訪,采訪完了擠公交車去媽家拿東西。到站時,車門打開,人們在司機“快點!快點”的催促聲中急急忙忙下車,忽然,車門口一位老太太腳一崴,一下跌出車外,車內外的人一片驚呼。走在我前面的一位姑娘想去攙扶老人,她身邊的男朋友卻拉住她說,別亂發愛心,扶不起哦!

一聽他這話,好幾個想出手的人都停下了。老太太掙扎著坐起來,看看周圍的人說,我不會扯上你們的,哪位幫個忙,幫忙給我家里打個電話吧。

大家面面相覷,愣在原地。半響,我對剛才想扶老太的那姑娘說:“電話我來打,但如果有什么事需要你們作證的話,你們來證明好嗎?”

二人點頭同意,給了我電話,我又要了另外兩位圍觀者的電話,這才幫老太太打了電話。

去到媽家,見我妹也在,我跟她們說起剛才的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詞兒從我嘴里一串串往外蹦。

這時候,妹妹說話了,她說,你們這些媒體人也脫不了干系啊,看看你們報紙上、電視里成天宣揚的是什么???除了鋪天蓋地的商業廣告,就是什么玄疑穿越偵破片,第三者插足、婚外情,勾心斗角啊算計啊,反正什么吸引人的眼球就有什么,一味的迎合低級趣味。我問你,你這個大文人讀過《圣經》嗎?

我說,沒有,怎么了?

難怪哦,我看到博客上一篇文章說,凡是不讀《圣經》的人寫不出偉大的作品來,你看看人家托兒斯泰、還有那個寫《悲慘世界》的文豪,還有很多國外的大作家,人家都熟讀《圣經》。你曉得原因是啥嗎?是愛!《圣經》里寫得明明白白:神愛世人!而且神要求我們要:愛人如己!先不說別人,說說你這個大記者心里有多少愛?

妹妹加重語氣說著個別詞語。她的問話讓我語塞,我辯解說,別拿我跟那些大作家大文人比,我只是個掙點稀飯錢的小記者……

所以說呢,你們都這樣的心態,這社會還有什么指望?

不知妹妹何時接觸了基督教。走的時候,她給我一本《圣經》,說,免費送給你,好好看看吧。

回到家,抽時間讀了一些章節。說實在的,雖說我們是別人眼中的文化人兒,但《圣經》里的許多東西對我來說真很陌生。比如里面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罪人,一出身就帶著的原罪:自私、撒謊、狡辯、虛榮等等,這些都是不用別人教就會的,可很少有人承認自己是罪人。再有,我在書里看到最多的就是:罪與愛的交戰。

忽然想到我媽和我姨的關系,倏忽間我意識到,她們之間曾有過的愛,在現世中已一點點遠去了。自私、計較,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為人行事,這情形哪里還有愛?沒有了愛,又怎不生間隙?親兄弟姊妹間尚且這樣,與外人、陌生人還會好得了嗎?

如此一想,我對改善我媽和我姨的關系有了希望。我想,等星期天,一定要帶我媽和我姨去會會耶穌基督,讓愛重新充滿她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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