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年孤獨》看魔幻現實主義對莫言小說的影響

作者簡介：朱曉琳（1989-），女，漢族，江蘇省常州市人，揚州大學文學院2011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

摘 要：魔幻現實主義是后現代主義文學流派中非常重要的一股思潮，以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代表。而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無疑對中國當代尋根文學家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尤以榮獲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為代表。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對莫言小說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其對魔幻現實主義“變現實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的根本原則，象征、隱喻等藝術手法，以及多視角、多側面地透視現實的敘述結構的借鑒三個方面。

關鍵詞：魔幻現實主義；《百年孤獨》；馬爾克斯；莫言

中圖分類號：I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1-0000-01HT〗

在中國當代小說家中，尋根文學流派的鄉土小說家實屬受國外文壇影響較大的作家，包括莫言、賈平凹、余華、蘇童、阿來等。其中，榮膺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表現得尤為明顯。正如他自己所言，“我在1985年中，寫了五部中篇和十幾個短篇小說。它們在思想上和藝術手法上無疑都受到了外國文學的極大影響。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兩部著作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和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①而在福克納與馬爾克斯師徒倆之間，莫言并不是沒有抉擇的。在莫言的小說創作生涯中，他接受影響的天平是傾向馬爾克斯的，并以其代表作《百年孤獨》為主要推崇對象。莫言認為馬爾克斯的作品充滿了豐富深刻的哲學內涵，他在用一顆悲愴的心靈尋找拉美迷失的溫暖的精神家園。在他的小說創作中，莫言可謂非常成功地領會了魔幻現實主義的精髓，并將其為他所用，進而開辟屬于自己的藝術世界。

一

魔幻現實主義的根本原則，即“變現實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從而取得“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魔幻效果。馬爾克斯曾說：“魔幻只不過是粉飾現實的一種工具，但是歸根結底，創作的源泉永遠是現實。”②魔幻現實主義作家可以運用極端夸張的手法，但必須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馬爾克斯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作《百年孤獨》中，既有不可思議的種種奇跡，也有純粹真實的現實生活，在藝術上將魔幻與現實巧妙結合，反映出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的歷史演變和社會現狀。在拉美的歷史上，本國政府與英美等國相勾結是眾所周知的。然而這個事實在小說中是不能提及的，馬爾克斯只能運用夸張的手法通過虛構的香蕉園工人大罷工事件表現出來。在小說中，香蕉園工人大罷工的集體行為遭到了美國佬的殘酷屠殺。政府把大批罷工者的尸體裝上一列有兩百節車廂的火車運到海里扔掉。緊接著像是要懲罰馬孔多的人們，小鎮連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大雨。在《百年孤獨》中，讀者可以看到諸多虛實交錯、真假混雜的畫面。馬爾克斯正是通過這些雜糅了想象、夢幻、夸張、荒誕色彩的景象勾畫出拉美的歷史與現實的。

莫言顯然借鑒了馬爾克斯魔幻現實主義的藝術特點，在小說中建構出一個幻象世界。為了在有限的形式中表現無限豐富的內容，讓讀者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形象中，獲得似曾相識而又覺陌生的藝術感受，莫言采用在現實生活層面蒙上一層迷離恍惚的幻象的手法，將現實與幻象相結合，以增強作品的藝術表現力。莫言的中篇小說代表作《透明的紅蘿卜》，便是這種現實與幻象交錯雜糅的藝術特色的突出表現。小說中從頭至尾都未開口說話的黑孩就像是一個小精靈。他能聽到頭發落地、樹葉落下震動空氣的聲音，嗅到水里飄上來的血腥味，看到“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孕育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的紅蘿卜”等。③但他又只是個孩子，一出那座橋洞便感到寒冷再也看不到那“透明的紅蘿卜”了。在小說中，動蕩的歲月、殘破的家庭、失去母愛的童年，鑄成了黑孩對現實苦痛的堅韌和冷淡的倔強。黑孩的世界充滿虛幻和神秘卻又不失其真。這正表現了莫言借鑒魔幻現實主義手法獲得的獨特的藝術效果。

二

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經常運用象征、隱喻等表現手法，尤其是對象征手法的運用，可謂爐火純青。魔幻現實主義的象征手法，在傳統的象征主義的基礎上增加了虛幻、荒誕的成分，從而增強了象征物與被描寫的象征實體的確定性，較少受到象征實體的客觀屬性的框架范疇的限制，表現出一種超現實的復合。《百年孤獨》描寫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百年興衰史，這無疑是整個拉美百年來歷史興衰的象征，那偏僻狹小的馬孔多鎮便象征著整個拉美大陸。小說中有一段描寫馬孔多小鎮流行失眠癥的情節：鎮上的人們得了一種會傳染的不能入眠的疾病，人們整日整夜不想睡覺，最后整個小鎮竟集體失憶。為了生活，人們不得不在家中物品上貼上標簽，注明名稱和用途。這種荒誕之舉，讀來令人忍俊不禁，但其象征意義是很明顯的。馬爾克斯想要警醒世人要牢記容易被人遺忘的歷史。

莫言認為“沒有象征和寓意的小說史清湯寡水的。空靈美、朦朧美都難離象征而存在。”④因此他從不滿足于僅僅描述一個故事，塑造幾個人物，表達某種感情，而是力圖通過深遠的象征寓意來構建一個超越現實的巨像、充滿深刻的暗示性的哲學世界。莫言的象征手法較少荒誕、虛幻的成分，他采用將哲理與詩巧妙地融入小說創作的手法，營造一種象征化的詩意和美學氛圍。莫言的早期代表作《紅高粱》系列中篇小說，便彌漫著象征意味。那一望無際的紅高粱便是貫穿全篇的象征。“紅高粱”并不是小說中可有可無的裝飾點綴之物，而是一個無處不在的生靈，其地位絲毫不遜于小說中的人物，乃是淳樸剛強、生命力旺盛的民族精神的象征。“紅高粱”與小說中的人物意合為巨大的整體意象，共同揭示著頑強拼搏、淳樸善良的民族性格的底蘊。

三

魔幻現實主義作家為了突出反映人物深刻的心理狀態，讓讀者深入了解人物的靈魂世界，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行文結構上，通常采用有意打亂時間先后順序使情節交錯變化的方法，通過心理時間多視角、多側面地透視現實。馬爾克斯還獨創了一種從將來的角度來回憶現在和過去的倒敘手法，他的這種未來視角在小說中的運用突出表現在《百年孤獨》中。小說開頭便這樣寫到：“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⑤接著，馬爾克斯調轉筆鋒又將讀者拉回到馬孔多小鎮初建的那個年代。隨著小說情節的發展，“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這句話頻頻出現，不斷構成新的懸念。這種預先設定好的小說未來格局的結構行式，要求作家熟練而嚴密地掌控全局，形成一種表面紛繁復雜、內在渾然一體的藝術效果，留給讀者充分的想象和回味的空間。

在敘述結構方面，莫言明顯受到了馬爾克斯獨特的表現視角的影響。莫言的《紅高粱家族》系列中篇小說故事情節比較簡單，主要圍繞“我”爺爺余占鰲領導的在墨水河對抗日寇的一場伏擊戰，以及由此招致的日寇瘋狂的報復行為。但小說的結構方式和表現視角尤為新奇。莫言以“我”一個晚輩的視角來追敘這段發生在抗戰時期的故事，打破了時空界限、尊卑隔膜和心理距離，仿佛“我”就生活在那個年代。“我”成了先輩們悲慘經歷的見證者：奶奶坐在爺爺所抬的轎子里心跳如鼓、渾身流汗，“我”知道；母親為枯井所困，父親被瘋狗咬傷，“我”知道；爺爺解放后從北海道回來等，“我”全知道。此外莫言小說結構的隨意性較強。他常常“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只要順心順手就好”。⑥因而他總是由一點生發開去，遍地開花，處處留香，給人一種靈活飄逸、情趣盎然之感。

可見，莫言對馬爾克斯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借鑒，并不是一種簡單的模仿與拙劣的照搬，而是一種融會貫通之后的開拓創新，是建立在濃厚的民族文化與民族精神的源泉之上的藝術噴薄。

注解：

① 莫言.兩座灼熱的高爐[J].世界文學，1986，（3）：58.

② 加西亞·馬爾克斯.番石榴飄香[J].外國文學動態，1982，（12）：38.

③ 莫言.透明的紅蘿卜[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0.8.

④ 莫言.天馬行空[J].解放軍文藝，1985，（2）：20.

⑤ 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M].范曄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6.

⑤ 莫言等.幾位青年軍人的文學思考[J].文學評論，1986，（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