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歡(組詩)

聲控燈

我習慣用高跟鞋

在地板上

猛跺一腳

母親喜歡朝空氣中

高喊一聲

今天我發現

小語

她打開門

哈哈哈一聲大笑

聲控燈就

亮了

蛋糕店

感謝上帝

把一個蛋糕店

輕輕安放在路口

好多個黃昏

她從馬路上的喧囂和灰塵中走來

然后走進這間蛋糕店

隔著櫥窗

看著那些水果、巧克力、乳酪和奶油

做成的美麗形狀

她每次只是那么看看

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

安安靜靜回家哭

凌晨一點鐘

她在街邊哭

哭聲里嗆出

許多咳嗽

她一直哭

像臨近分娩似的

呻吟著哭

偶爾用含混的句子

向某個人傾訴

凌晨一點

—個年輕女孩

在黑漆漆的街道上

一直嚶嚶地哭

好幾扇窗

在黑暗里亮了

過了一陣

又無聲地熄了秘密

最大的秘密

絕不是衣服下的身體

特效減肥藥

始終控制不住

中年以后微微發福

瘦些日子，又彈回來

現實冰冷

浩浩蕩蕩兵臨城下

窘迫、狼狽，寒磣得

不敢照鏡子

作為一只困獸

她不后悔

但失望里仍然幾乎生出絕望

她怕說出來

更怕求救

怕人們看見真相時

驚訝的大眼睛

她怕自尊一

這件最后的武器

在憐憫中，不戰而敗突然

突然這幾天

想買幾件

艷色的衣服

深秋已至

我長期披著黑色或

灰色的斗篷

在人群中

我怕你

找不到我

相通

愛通恨

敏感通麻木

陌生通熟悉

相聚通離別

來通去

河西通河東

現實通夢境

白天通黑夜

假通真

如同男通女

硬通軟

激動通平靜

燃燒通灰燼

開始通結束

老通少

如同死

也通生

切割術

每次回頭去讀以前的詩都會發現

那些當初以為完美的

原來全長著多余的器官

摘除，不斷摘除

切割術無師自通

同時不斷摘除的

還有自己身體上

多余的部分

譬如頭發的黑

額頭和眼角的光滑

以及腰腹的纖細

只留下一些

眼睛里的清澈

小悲歡

好比從頭上

扯下一根白發

好比從眼里

流出一顆眼淚

還能怎么割舍呢

作為身體的一部分

它們從里向外

長出來

然后

想盡各種辦法

脫落

凌晨五點的窗戶

凌晨五點的窗戶

很漂亮

那些高樓

戴著它們的尖禮帽

在黑暗里又站了一夜

詩·說話105

天空還沒完全清醒

泛著不清晰的藍

我是個失眠的公主

在窗前默數

自己的城堡

真的

現實的陽光還沒灑下來

所有的線條都

來不及堅硬

它們只好混沌一片

美麗得

像個童話

致女兒小語

因此

我一生對命運

俯首感謝

因此

我甜蜜著悲傷

微笑著流淚

因此

我撫摸身體的痛苦

像欣賞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因此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

安靜走路

在孤獨的曠野里

毫不猶豫地

向上生長

的士票2011年1月21日

上車22：59

下車23：19

里程7.56里

金額22元

清理抽屜的時候

我找到一張的士票

這是哪天

我從哪兒至哪兒

那么多的的士票

為什么只有它靜靜地

躺在雜亂的抽屜中

時間忽略了所有細節

我只知道

這張瘦長的紙條

是一張單程票

它把—個女人

從過去

送到現在密碼

請輸入密碼

至少啦

此處僅限

數字

字母

和下劃線

請輸入密碼

請輸入初相遇的時間

某個事件的紀念

或者幾個字母

仿佛誰和誰的姓氏

我們的一生

曾經多少次鄭重設置

開啟某扇門的密碼

然后從此

在鍵盤匕

麻木地

重復敲打

荒蕪的人

—個荒蕪很久的人

忘記了慌張

學不會興奮

除了上班時

在樓梯上小跑

她再沒有過急促的呼吸

即使聽到有人對她說愛

甚至，比愛更深

她不拒絕

也不接受

這半生來來去去

這半生仿佛

從不曾

與誰相遇例外

這一天是個例外

趁他熟睡

她故意去讀

那個女孩的詩

那個在她之前

曾被他深愛的

寫詩的女孩

她讀她的詩

讀她和他的過去

那些不露痕跡的隱喻

裹著一層薄膜

她只用指甲輕輕一劃

就看見了他們站在街角

擁抱的樣子

這一天的確是個例外

她在她的詞語中

看見他

看見這個親切卻不愛的

男人

好像，有一點點

心驚肉跳病人

但是艮快

她就笑起來

想起他說的長久

她就忍不住

又笑起來

然后安靜坐著

等他醒來

好對他發無端的脾氣

或者莫名地體貼

她打算繼續用喜怒無常

浪費掉大把大把的時間

一直到他

冷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