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屋檐（組詩）

苦 行

不要岸，也不要渡口

我用極具耐心的慈悲布施

提一輪冷月

照你來的路

你若累了，我苦行

用一顆心背你

傾 吐

三年沒見你，不去南山

我癡心在《詩經》里擇字

攢夠了，去南岸嘴

用兩條江的力氣傾吐

靈感比浪花多

寫一本詩集

名字想好了，很土

《我家的屋檐》

江 湖

一棵樹，種在云彩上

拴一匹駿馬，讓路休息

心解開紐扣，坐在返老還童的地方

陪時間品茶

一把一把

替遠方的日子洗牌

等她眉清目秀從雙井站來

一團紫云坐下

窗外，好明亮的半月

榕樹、紫薇、丁香

她額前一排劉海，天的屋檐

比我高

我已老于江湖，披頭散發

吟風擺柳的手替鏡子梳頭

看她左眼

古渡口，一葉橫舟被昨天擱淺

看她右眼

老墻外，千頃蘆花替自己白頭

空

手鐲褪色

嬌翠欲滴的水頭被歲月盜走

世間，萬物歸元，空

時間從容

先看我和那個戴手鐲的人別離

再看手鐲逃離珠圓玉潤的手

捻珠，讀秒

把一只手鐲嚼碎

對 視

假設和你去唐朝省親

北風起

燕山雪花大如席

我會選最大的一片與你同坐

看你用風梳頭

等我們兩人白發飄飄

只剩如漆的眼眸對視

我轉身對李白說

老了，老了

我家屋檐

依舊與天齊高

兩行短詩

如果你不在渡口折柳

就沒有顧盼生情的眼睛

我還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女子

可你就在那個春日出現

陽光燦爛

擺動的手一去不還

從此我心頭的愛和恨瘋長

生于冬季，死于春時

百年之后你的魂靈真能回來

不要吃驚

在你站過的地方有兩行短詩

左看是墳

右看是墓

紅

風一天一天涼了

不管秋天是否咳嗽

柿子通紅通紅

那顏色

就讓我想到

杜鵑泣血

凈水無痕

菖蒲、菖蒲不該開花

水是裙擺

妖冶，毀了太多水性楊花的姑娘

前世有過多少祈禱

不跨門檻

拈花手殷勤，遞一炷通靈禪香

就在蓮花旁打坐吧，凈水無痕

寸斷

方無愁腸

旗 袍

旗袍走過來

就是你的身段

那節最生動的腰

是前世修得

今世

我叫她江南

無 奈

是不是詩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能從一片落葉讀懂秋天

而我種下那么多柿樹

秋風一來

葉子失魂落魄

最后

把自己丟了

青燈熬

你穿一身紅色的新衣

眉

就不該鎖在秋天

隔窗，看你最后一眼

此生

又是一個結

去年的落葉已縫出我的僧衣

你嫁了

我心皈依

青燈熬一個僧人

夜比路長

苦行

驚 嘆

西市，一個女子

一襲旗袍

在夾道外的青磚上走

有人舉目，驚嘆聲

大唐有低胸衫

誰同意你為風雨飄搖的宋朝

束腰

死 結

愛或不愛

食指落下一枚戒指

就是你心的死結

我飲了一夜桃花酒

臉又一次紅

才敢用弱弱的聲音說

花開自有花謝

緣滅當有緣生

沒有回聲

我還是醉臥月下

等你扶歸的人

修 禪

前世你一定在水邊浣紗

腕上的玉鐲剛剛發育

還不會含光吐翠

眼睛就藏不住年輕的水波

這一世我才認定你干凈

在雙井站修禪

坐于一杯茶的葉芽上，聞香

你左眼里泊著西湖

右眼藏一個東湖

我后半生什么也不干，做一件事

泛舟

對 視

倘若心里沒有那個走夜路的人

不推窗

與滿天的星星對視

你怎么知道

一牙月

眼角有淚

說不清

不管畫內畫外

就喜歡看你倚窗

當月亮從童年的故鄉趕來

我說不清

是你泊入月的海

還是月潛入你的閨房

躲 雨

如果蝴蝶朝三暮四

你的辮子就攥不住兩個紫色的結

熟了，你常來我夢里散步

齊嶄的劉海比屋檐高

無風時，我去躲雨

就把靈魂忘在那里

神

佛說

你用真心愛一個人

你便能成神

我說

我真愛她，超過愛自己

所以苦苦的心里

她是神

誓

一個忘了路的出家人

把木魚敲得神魂顛倒

信誓旦旦說：我不要江山，只要你

我去他夢外尋過

美人怕山高

更怕被粗茶淡飯剃度

古寺擱在山腰

一棵銀杏老實

朝聞晨鐘

晚聽暮鼓

得 道

釣不起溪中月

很累

請你打開白蓮的花瓣

不為饑渴

只飲一滴不會說話的甘露

有你給的靈犀

我在最后一行詩里得道

成仙

白

不要問我從哪來來

其實早于三毛

我跟著今古傳奇來

那時“詩江湖”流行我的名字

所過之處

詩懸日月，劍嘯如風

那時我被一個女子所愛

又去愛她

溫柔的眼神里飛出箭

十萬雪山倒下

白骨縱橫

有雪的白

梨花的白

月光的白

干 凈

你又用絲巾拭那只手鐲

它已經不能再干凈

是的，你相信雪山白

天池的水干凈

我先你去過

天池的水也泛著綠

絕 唱

逃離禪房

你肯為我涉越宿命

剪荷為衣

我此生足了！不要江山

從此，以蓮為座

面朝一條大江

心里的手撫水為琴

不彈

就是絕唱

見 你

見你

時間騎了馬，走得太快

分手時你說：勇敢

才能抓住韁繩

那一夜

我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