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樹,原名唐舉梁,生于20世紀60年代,湖南人。80年代在大學參加“旋梯”詩社,學習詩歌寫作;著有詩集兩種?,F居長沙。
闡述的激情是來自草樹心中對某種價值的崇敬,也是對自身精神的呼吁,使價值在寫作中煥發(fā)它被重新注入的意義,同時也把寫作者提升到一種更高的精神境界。闡述不同于單純的判斷,它要展示出問題的本身;闡釋不同于陳述,它要突出問題的本質特征,拒絕任何細枝末節(jié),拒絕任何修辭的花哨,澄清寫作者的生活與思想具有怎樣的生存性意義。應該說描述是接近客觀的途徑,而闡釋的激情則是寫作者通過自己的思考來揭示他人所思考的東西,使自己不斷致力于另一個人的思想的努力。不管是描述還是闡釋的激情,對草樹來說都是抵達寫作的過程,雖然它們是兩條不同的途徑,但它們的交叉與會合可能呈現一條更為復雜的寫作道路。這就是在這條更為復雜的寫作道路上前進,毫不退縮、銳意進取的實驗者:草樹。
——龍 安
折疊世界
折扇打開一絲縫,世界
透出了山水的消息:波光,柳絲,哦
陌生而新鮮的——后來我跟著書本
喊它——野刺玫。薔薇科植物。
更多:蛇莓,紅唇樣;
藍莓,紫綢緞似的;無名的,至今
比畫不清——如不到現場。
都不在場了——那少年。
空杯對月。桌子對面的空
椅子。無人可喊。沒有電話可撥。
誰打翻了墨水瓶?半遮面。
一只眼睛看到黑——沒見過
更沉的黑呢。雨水里樹葉
純潔起來:陌生,而像親人。
早 春
事實上柳條并沒有合謀,一夜之間
讓綠重返枝頭。早上的春雨是由衷的掌聲
它們樂于催生美好的事物
香樟和紫薇,更遠的原野上的小草
都在發(fā)言,聲音濃淡不一,卻有
一個基本的調子。不受限制的語言
和你我的言說,不一樣
我喜歡楚地的早春,分明、確鑿
即便霧中也可見鮮明的色彩
桃花更不遮攔,葉子出場之前
就表明了梨花不同的態(tài)度
立春之后就是春了,是萬物的集體主義精神
個人的呈現,澗草中的流水可以為證:不是
眾聲喧嘩,每一次循環(huán)都是新的
高速公路邊小憩隨感
短暫地脫離自身,憑借
小香樟的角度,我得以看見
我的呼嘯:張狂、冷漠
嘩——嘩——那幾欲掀翻大地
之強力,有我一只手在其中。
仿佛掃蕩,吹歪了衣角,
推搡著水溝邊的紫蘇,
(葉子背面的筋脈有見憐的瘦弱)
蒲公英上蝴蝶的雜技
忽然失去平衡,斜落下去,歪歪扭扭
竄向一片幸好的松林。
意識到自身的加速度,
仿佛看見隔離帶
猛然撲來,消息的耳朵
不斷涌入尖叫。噢,最開始
都是為野心和激情所害
像雙手吊住熱氣球的一剎那
如今已懸空,松不了手。
酣睡里翻一個身
又沉入慣性,迅速消失
于自身之中。老鼠消失在平面之中
后視鏡里急劇后退的香樟
容不得流連,多注目一會兒都可能導致
巨石從奧林波斯山半腰轟然滾下。
紅
紅。紅色的詞語。引領眼睛向上。
然后鐮刀到來,刈倒一壟青翠:
還有我們的雙腳。
眼睛飛翔,朝著飛鳥相反的方向。
紅:血。公牛的眼球。旗幟。
裹著落日的云?!端疂G》邊的批注。
詞語之間,紅:喘息,起伏——
丘陵連著丘陵。血色褪去的嘴唇
拱出來,比晚霞紅。
我們依然那么喜愛紅。那么
不要收起你的網:海里的落日
不同于封面上紅唇的紅。
隱喻的鐵柵
鐵柵兩邊:你和他們。
單一的你和復數的他們。
復數有縫隙。單一孤立。詞語
繃緊了身子,像弓腰的豹。
停頓。所有音節(jié)在弦外。
眼睛:圍捕,躲閃,碰撞,沖頂。
看不見的水花。無聲的喘息。釣絲繃直
轟的一聲水響。
時間漫過。銹蝕的鐵柵兩邊
空虛。蜥蜴一閃。外邊的荒涼
深于里面的殘草。月夜
蟲子裹素縞,哀悼人類的靈魂。
地窖的火
兜頭一桶冰水澆下。
我聽見一片嘶嘶聲。這雙重的火焰
熄滅了。殘煙裹挾著一個詞離去
跌跌撞撞。一個
從來只說“不”的詞。
那一刻它甩下這聲音,如
一聲呸:對那只手,
對我自身。地窖黑暗、狹窄。變故
需要清醒地應對。在那里
靈魂從底層的溫暖中醒來。
雪野上。所有馬蹄聲有我的存在:
如此強烈、急切,帶著親人的氣息
破冰之聲,直至——
那梯子遞下來,頭頂亮起了光。
掩 埋
雨刮器刮著嘩嘩的雨水
像一雙手在刨著沙土:刨開,又不斷落下。
急切地想挖出一張掩埋的臉。
那是我的。還有一張,
更深地掩埋:在后座上,放倒的身體里
堆滿了浸泡酒精的靈魂碎片——那是一個
離婚的老男人:一扇門砰的一聲關上。
他再進不去那一刻之前的時代。像個行李箱。
號叫,沒有了射程。
雷聲。仿佛一個人在敲車窗。
救護車的紅色車頂燈閃爍著掠過
灰色的世界:熄滅的窗戶。倒塌在
礦難深處的星星。他似乎已經死去,而我
繼續(xù)踩著欲望的油門。
我不知道那電光閃現的身影
俯向我——不是一個劫匪——正是
來向我們施救的人。
世界的桌布
餐桌上沒有思想這道菜,但有
菜園的默契。我們玩偷菜,半夜出動
拔光了鴿子的毛。
早晨來到大地上,伸長腰,飽覽
沿途風光:夾竹桃在呼喊,潮水的透視裝
日漸節(jié)省,島嶼迷人。
沿岸一帶,碼頭林立。
桅桿刺破了天空。藍色的淚滴
在那最高的部位焊接陽光。
日落時分,鷗鳥漸漸飛遠。
夜,鋪開了世界的桌布:滿是鱗片。
反復洗刷,去不掉時間的腥。
主題詞
只有一個“主題詞”,其余
都是衍生物:一粒深睡的珍珠
附近飄滿了藻類植物。
年少時,山塘的水草,我誤以為
水鬼披散著長發(fā)。
現在我們沒有上帝也不怕鬼。
高腳杯搖動,優(yōu)雅、時尚。
眼睛也蕩漾了,人和酒
遲遲沒有醒來:睡著說話,喝酒,
從白天到黑夜。
這個詞的關節(jié),如磨盤
不斷地磨損語言。季節(jié)變換
草木枯榮。當我們睡醒,卻瘸了腳
咬牙忍痛,進不得輪回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