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發呆越遼闊
南都周刊:雖然你不愿意說,可大家對你184天的經歷依然最好奇。
高曉松:我不是不想說,是不想到處說,也不想刻意“就不說”,說一次大家看見就行了。不要搞得“言必說”,跟我剛回國時,整天說“兄弟我在美國的時候”,現在變成“兄弟我在里邊的時候”,多煩啊。
南都周刊:你說過人生都是寫好的劇本,所以才會那么接受事情發生后帶來的任何影響包括懲罰?
高曉松:你接不接受都那樣,一定會這么走。就是因為我相信人生都是寫好的劇本,你能看到很多人,明明那是陽關道,他非走獨木橋,那就是他的道。陽關道就是每個人的獨木橋拼起來的,看起來挺寬,但就只能在那兒走,步子多寬都知道。
南都周刊:你是個感覺敏銳的人,那半年的經歷肯定給你帶來很不一樣的感受。
高曉松:當然有,不過我不想消費這件事,我賣藝,雖然手藝多點兒,能賣的就賣,但說這些有點兒像賣身。我想我還得用一段時間才能真的想清楚,我不想過早發言,說我的人生有多大飛躍,這是不是有點太快了?不像年輕的時候,今兒談一戀愛,明兒就能成長。到40歲了沒那么快,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看清楚說,那些意味著什么。
當然我知道那些對我來說是正面的。最起碼我有很多時間看了《大英百科》,翻譯了一本書,以及花了很長時間發呆。文藝這個事兒,它不是思考來的,實際上它是發呆發來的,平常沒時間發呆,腦漿子就老咕嘟著,沒關過火,那火老煨著腦子,所以我覺得挺好的,關了火,讓自己涼了好長時間,把鍋洗洗干凈,今天我還只能知道這些。
南都周刊:發呆是不去想現實的情況?
高曉松:你也沒辦法想,一想就痛苦,發呆就特別舒服。很快就會覺得,好像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很久,好像你原來就一直這么生活,就覺得很好很愉快。
我是不愛思考的人,因為年輕時思考了很多,發現越思考越狹隘,越發呆越遼闊,現在發現不需要思考,只要發呆就能明白很多事。一思考就繞進去,就特別容易鉆牛角尖了。當然這需要你先思考過很多年,如果你從來沒思考上來直接就發呆,那就成癡呆了。相當于你學武功,學了很多套路之后,要把這些套路都忘記,全忘了就融會在自己身上。
南都周刊:以前你說自己是領先階層,但看守所里見到的是你以前生活里不太接觸的人,你們怎樣發生交集。
高曉松:我要是二十幾歲,對他們肯定特有興趣,刨根問底,跟記者似的。但我有一個月都沒說話,我這么愛說話的人。就發呆,看最枯燥的《大英百科》,翻譯小說,那給我一次強充電的過程,不是簡單的學習,我情感上也受了很大沖擊,以至于后來,我有種急不可耐的技癢,就寫了《寫給1988年暑假的高曉松》這篇小說,是我今后文風的起點,我以后可能會向這個文風走。
生活不欠我的
南都周刊:你在小說里也是寫“老狼鄭鈞”,那個時代你們都是壞孩子嗎?
高曉松:我吧,別把人家“們”起來。我沒有用假名,像老狼、鄭鈞,是因為他們就長在我心里,一用假名就找不著人了。是不是真事兒?那不是,就是回憶也不一定是真事兒,所以我說一定是小說,我猜回憶比幻想還不真實,你一定把它美化過。
在那個時代我是壞孩子,但我覺得在一個干凈美好的時代,你努力學壞,也是干凈的。而在一個骯臟的時代,你再想讓自己干凈,發現身上還是很多灰塵。所以我們很幸福,在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到處流浪,人與人之間互相信任,我其實一直很懷念那個年代。
南都周刊:你對青春似乎比一般人更有情結。
高曉松:我覺得那一代人的理想,今天還能給我們一點力量。那代人是有縱橫四海改造國家做主人翁的夢想的,所以那時候我們做了,但我們不能說。
南都周刊:以前就有人說你是經典話癆,為什么現在才去做脫口秀?
高曉松:長得難看啊!長得難看是非常重要的,擋住了你去追逐更多的名利。有時候我挺感謝長得難看,就可以寫寫音樂、彈彈琴。長得好看的話,早不知道哪年哪月就沖出去比畫了。
南都周刊:從啟蒙這個出發點去比較的話,你和韓寒有什么不同?
高曉松:我覺得(共同點是)大家都懷著理想吧,愿意改造國家,這起碼比教育年輕人一定要買房子要好。但大家的視野不一樣,關注點不一樣。我從小其實是在比較封閉環境里,跟社會接觸沒那么緊密。所以我做我能做的,就是介紹點國外的想法包括政治智慧。韓寒比我接地氣,你看他的文章會知道他確實比較了解普通人民的生活。每個人盡自己的努力。
南都周刊:五個多月來給人的感覺好像你更火了,到處都是你的聲音,你怎么看呢?
高曉松:是因為我看清楚了好多事,寫的東西說的話大家認同,而不是因為那件事。如果一定要說,是老天爺對我一直很好,以至于我跟老婆說,你千萬別求佛什么事兒,咱們這樣要再不滿足,那不就沒天理了嘛,你就跟佛說,你好,我們都挺好。
南都周刊:現在你很喜歡表達感恩的心態,宋柯說你目前處于人生最好的時期。
高曉松:特別幸福,你要老覺得生活欠了你的,那你得多難受。一定要到40歲才行,20歲時要這心態,一點動力都沒有。20歲時就該覺得生活欠了我的,有縱橫四海改造國家的夢想,或者為了一套房,這樣你才有動力。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最好別再覺得生活還欠你什么,生活還沒清你賬,說明不是欠你,而是本來就不是你的。
南都周刊:你有信仰嗎?
高曉松:我信,但不仰。我還是信佛是比較智慧的,我研究過各種宗教,信他們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