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如何侃大選

　　2012年10月底，上海外國語大學傳媒學院派出了17名三四年級的本科生和3名教師，赴美國采訪2012年美國總統大選前的情況。從10月27日到11月13日的近20天時間里，他們前往華盛頓、賓夕法尼亞州、費城和紐約等地，采訪了從華裔大使、普利策獎得主，到普通企業主、在校大學生和超市搬運工的各階層美國人，和他們“侃大選”。
　　這一場奧巴馬與羅姆尼的對決，在他們的筆下，因此有了超出勝負結果的深度和維度。為什么選擇奧巴馬？為什么堅挺羅姆尼？美國人對于這件國家大事的各種肯定、不滿、期許、調侃，都透著對國家和政治的洞見，還有心態。
　　以下是他們給本刊發來的部分觀選手記。
　　“美國應該向中國學習：怎樣將經濟增長真正提速？”
　　北京時間10月27日，在從上海飛往紐約紐瓦克機場的航班上，一名從中國出差歸來的美國紐約科技公司負責人與我們聊了他對美國大選的看法，還順帶對美國經濟與醫改問題進行了分析。
　　完成了在中國4天的公務行程后，他寧愿冒撞上颶風“桑迪”的危險，第一時間踏上了歸途，因為不愿錯過大選投票。他說，即使在中國出差期間，仍然密切關注著競選動態，還上網看了兩位候選人的電視辯論。
　　他告訴我們，將會一如既往地支持共和黨，把票投給羅姆尼。“4年前奧巴馬帶給美國一股革新之氣，并且麥凱恩的確比奧巴馬略遜一籌。但是今年的羅姆尼比麥凱恩更有政治遠見與領導能力，而4年來美國經濟毫無復蘇趨勢，令許多人對奧巴馬失望。”
　　這位企業家特別強調，盡管辯論議題令人眼花，但經濟才是美國人最關心的話題。奧巴馬并沒有將美國帶離低迷的經濟形勢，而有濃厚從商資歷的羅姆尼應該能制定出更合理的經濟政策，帶領美國向正確的方向前行。
　　此外，他認為，奧巴馬的另一個缺陷在于醫療改革不得人心。被外界戲稱為“obamacare”（“奧巴馬式醫改”）的全民醫療保險政策并沒有得到如民主黨預期的全民支持，相反在制定與推行過程中遭遇到了很多反對之聲，進展很不順利。
　　這位企業家聲稱，奧巴馬的醫改政策強迫美國人購買醫療保險，與美國信奉的民主自由相悖甚遠。“obamacare正在嚴重沖擊美國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他說。這個方案將導致政府過多干預醫療，也是信奉自由市場觀念的他所不能接受的。
　　最后，他還不忘提醒美國政府一句- - -美國應該向中國學習：怎樣將經濟增長真正提速？
　　“美國正在日益衰落，我為此感到悲哀”
　　在飛往賓夕法尼亞州的航班上，一位來自賓州的老人顯得特別健談。
　　他叫羅伯特·莫伊爾，在一家人壽保險公司上班，有5個孩子。老人很關心政事，并且頗有看法。
　　“他（奧巴馬）沒有實現他的種種承諾，一直在撒謊。”莫伊爾說，“而且就經濟方面的能力，羅姆尼才是行家。我妻子的堂哥在（羅姆尼的）貝恩公司工作，他告訴我羅姆尼是貝恩公司里最聰明的商人，他還拯救了鹽湖城冬奧會。我認為他可以使美國的經濟有所起色。”
　　“過去的美國家庭會有6至7個孩子，現在一般只有兩三個，美國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了。雖然林肯總統進行了南北戰爭，但南方未曾改變它的諸多特性，甚至語言也和北方不同，我們都聽不懂。南方依然缺錢，許多美國南方人向北方移民，越來越多的墨西哥人則聚集到美國南部。西班牙語已經是美國第二大語言，人數越來越接近說英語的人，有報道說十年之內西班牙語將成為美國第一大語言……”
　　莫伊爾說：“美國正在日益衰落，我為此感到悲哀。”
　　在談及美國歷屆總統時，莫伊爾說，肯尼迪被刺殺之后上臺的林登·約翰遜是他心目中最偉大的總統。“我認為克林頓也是一個好總統，”莫伊爾說，“雖然他有性丑聞，但是這與他的政治能力沒有關系。他執政期間，法律公平，社會發展良好，這是最重要的。”
　　他還補充說：“美國宣稱自己是一個言論自由的國度，這是假的。在加拿大，如果你說政府很糟，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在美國，如果你說政府不好，某個議員不好，表面上沒有問題的，但是他們不會忘記你說過的話，將來很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
　　“聰明人不一定是好總統”
　　華盛頓時間10月29日下午，共和黨人瑪西亞·米勒（Marcia Miller）在亞歷山大里亞城接受了我們的采訪。她的基本觀點是，奧巴馬擁有足夠的時間，卻沒有做出令人滿意的政績。
　　瑪西亞認為，4年前奧巴馬當選總統的原因是個人能力出眾。“奧巴馬和卡特一樣都是聰明人，他們能說會道，但聰明人不一定是好總統。里根不聰明，但是卻是好總統。相比其他人，奧巴馬太缺乏執政經驗了，在一些改革上，沒有正確預估結果。”
　　她以奧巴馬推行的信用卡改革為例，進一步解釋了自己的觀點。為了改善美國流動信貸制度，奧巴馬推行了信用卡改革，但是卻沒有把一個好的想法按初衷成功地執行下去。他于2009年5月簽署的信用卡改革法案，直到2010年2月22日才正式生效，從簽署到生效耗時將近一年，給了信用卡公司足夠的時間調整信用卡規則，保護自身的利益，使法案失去了保護普通持卡民眾利益的初衷。
　　“奧巴馬應當縮短簽署法案和生效的時間差，使得民眾真正從中受益，這也是他缺乏執政經驗的表現。”瑪西亞說。
　　反觀羅姆尼- - -“羅姆尼在商場上很成功，他在美國國內外都創造了很多就業機會。當然，一個商人要從政的話，肯定會遇到很多問題。但是奧巴馬不應該就羅姆尼的商人身份進行攻擊。”
　　當被問及是否贊同奧巴馬指責羅姆尼將工作機會轉移到海外，尤其是中國時，瑪西亞說：“中國沒有從我們這里拿走任何東西，每個國家都會想辦法利用其他國家的弱點。工作機會轉移只能反映美國人自己的不足，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責怪別人。”
　　“選舉就是一場內戰，一場白人男性和棕褐色人群之間的戰爭”
　　華盛頓時間10月28日下午5點，華府街頭倍顯冷清，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準備盡快回家躲避即將登陸的颶風“桑迪”。我們在新聞博物館門口的垃圾桶旁邊，注意到了一位衣衫襤褸的男子。他神態自若地坐在地上，臉上還紋有“Start Loving”的字樣。
　　經過攀談，得知這位中年男子名叫Start Loving，是一位堅決支持奧巴馬的民主黨選民，“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偉大的總統，甚至是美國歷史上最好的總統之一，所以我每天都花大量的時間打電話給任何我認識的人，希望他們去投票。”他還向記者展示了大衣里面的那件印有奧巴馬頭像的T恤，“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選舉，我對奧巴馬有信心，不同膚色不同背景的人都需要團結起來，為屬于我們自己的國家而投。”
　　對于另外一位競選人羅姆尼，他評論說：“如果羅姆尼當選，美國將變成由少數富人所有、被富人掌控、為富人服務的國家。”他認為奧巴馬的主要敵對群體是白人男性，因為自從奧巴馬4年前當選以來，美國逐漸變得“棕褐色化”，白人男性因此覺得受到威脅。“這次選舉就是一次內戰，一場在白人男性和棕褐色人群之間的戰爭。如果共和黨輸掉這次大選，他們將永遠輸掉整個國家。”
　　我們還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一塊印有醒目字樣“難道要讓我們的后代被淹么”的白板，他說自己已經在這里駐扎了6個月，希望可以引起政府對環境保護的重視。“這次颶風就是我們自食惡果，圖表上的數據是由中國、日本和美國的科學家統計出來的- - -全世界每年要燃燒90億噸煤和石油，二氧化碳含量超過了百萬分之393，超過百萬分之350就意味著全球正在變暖，如果超過百萬分之425，那將意味著我們永遠無法阻止這股趨勢。”他認為現在之所以不能禁止大量使用煤和石油，就是因為這些能源公司為大選提供了可觀的競選資金。
　　事后，記者查閱資料，發現他是華府街頭最有名的抗議人士之一，組織了多次絕食抗議，并在2009年成為拉法葉公園“反戰守夜”的一員。另一位與他相似的守夜人康塞普塞昂·皮奇奧托則已經在白宮對面駐扎31年，戲稱自己是美國總統“最近的鄰居”。
　　“是啊，奧巴馬，可能是因為他的膚色”
　　華盛頓時間2012年10月28日上午，我們來到亞歷山德里亞市的Pharmacy超市。當我們向超市工作人員馬文（Marvin）提出采訪時，他表現得非常詫異，可能之前很少有人在意過他對大選的想法。
　　他非常配合地放下手中的箱子，坐在一個角落的轉椅上與我們聊起來。問他支持誰，他想了會兒說：“可能是奧巴馬，他的政策與羅姆尼不太一樣，尤其是外交政策，比如他會對挪威發生的恐怖襲擊表示哀悼。”
　　又問他，覺得奧巴馬2008年的競選與今年有哪些不同，他說：“是，真是不同。2008年他向人們承諾了許多，大家相信他能實現承諾，但其實大部分都沒有兌現，所以很多人都不再相信他了。不過我還是相信他- - -過去他只做了一半，現在還需要他來完成剩下的一部分。”
　　當最后問到，是否覺得奧巴馬確實做了一些有用的事情時，馬文開始玩弄起手中的紙片，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說：“是吧，我想是的吧，如果能和國會合作的話，他就能把事情做好。”
　　在我們所住的亞歷山德里亞市Travelodge旅館，我們又跟一名來自烏干達的保潔員海倫（Helen）聊了起來。問她支持誰時，她只笑了笑，并沒有正面回答，后來才知道她帶著母親來美國才兩年，沒有選舉權，平時也不太關注選舉。當問她是不是支持奧巴馬時，她點頭說：“是啊，奧巴馬，可能是因為他的膚色，我想在美國的黑人、非洲裔可能都會支持他。”
　　“不管誰當選總統，槍支法案都不會改變”
　　中國大學生們也許不會想到的是，是否允許“擁槍”，會成為美國大學生和準大學生們特別關注的一個話題，而這個議題卻又從不在大選中被討論。原因何在呢？
　　美國東北部時間2012年11月3日下午，我們對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州立大學的7名學生就槍支問題進行了采訪。所有學生都認為，校園槍擊事件在美國雖然并不頻繁，但確實是個問題。
　　當被問道是否應該控槍時，7位學生毫無例外地表示“應該”。一位學生說，“M16和一些自動武器，還有一些手槍都需要控制”。另一名學生補充說：“需要法律來進行管制。”還有一名來自中國江蘇的留學生認為，至少學生不能持槍，國際學生沒有條件很好地保護自己，在校園內流動的槍支會對學生構成很大的威脅，應禁止槍支進校園。
　　他們在選擇學校時是否會把校園槍擊事件作為考慮因素呢？一名女學生直截了當地回答說：“我會考慮，像科羅拉多州允許學生帶槍進學校，我永遠都不會去那里讀書。”
　　更有意思的是，大學生如此關心的問題，在總統大選期間卻很少被提到。美國同學告訴我們，原因在于“美國全國步槍協會”被公認為是美國政治舞臺上的一股重要力量，提倡控槍政策只會讓候選人失去相當一部分選票。因此在競選期間為了盡可能地爭取更多的選票，總統候選人一般都不會輕易涉足槍支問題，否則會“得不償失”。
　　美國學生馬克·施可夫（Mark Schoeff）說，不管誰當選總統，槍支法案都不會改變，兩黨候選人都不會涉足此問題。
　　“丑聞的力量”
　　美國東部時間10月30日下午，我們前往《華爾街日報》華盛頓分社進行了學術研討。該報高級記者、2006年普利策獎調查報道得主詹姆斯·格里瑪蒂（James Grimaldi）分享了他個人的選戰報道經驗，并講述了調查報道在美國大選中的作用。
　　格里瑪蒂曾在《華盛頓郵報》供職12年，于2012年進入《華爾街日報》擔任資深高級記者。在《華盛頓郵報》供職期間，他與另兩位《華爾街日報》記者合作，對一樁華盛頓游說丑聞進行了深度報道并憑此獲得普利策獎。
　　作為一名資深調查報道記者，他特別跟我們分享了“丑聞”對本次大選的影響。比如，羅姆尼雖贏得了最后的共和黨預選，成為了共和黨總統候選人，但是在黨內中期競選時，另一名候選人赫曼·凱恩（Herman Cain）曾在民意調查中超過羅姆尼排名榜首。凱恩是食品公司“教父比薩”的老板，本來前景也看好，但后來因為與其前同事的一樁丑聞被揭露而喪失其領先優勢，敗于羅姆尼。
　　在后來的選舉中，羅姆尼也受到丑聞的困擾。在一場私下與少數富豪召開的籌款會議上，羅姆尼毫不避諱地稱奧巴馬的支持者為“吃白飯的人”- - -“他們不交稅，不為他們的生命負責，認為政府應該照顧他們”。這些話被一位與會人員用微型相機錄了下來，并上傳至網絡，一經發布，對羅姆尼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也許因此讓羅姆尼失去了一些本來搖擺的中下層美國人的選票。
　　“亞裔移民都更想讓孩子過上安定的生活”
　　美國東北部時間2012年10月30日，我們特別就華裔在美從政問題采訪了美國首位女性亞裔大使張之香。畢業于哈佛大學的張之香1989年被任命為美國駐尼泊爾大使，在當時的美國外交界是絕無僅有的女性華人大使。后來，她創辦了中美教育基金，致力于中美法學學者的交流與合作。
　　談及亞裔在美參政現狀時，她說，盡管在政府高層任職的華人和亞裔越來越多，“但這并不意味著華裔美國人在美國的政治中已經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哪一天亞裔美國人的平均水平能達到白人的平均水平，那時才說明我們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就，進入到美國的主流社會，因為少數族裔需要團結。”
　　為何亞裔在美國參政熱情不高？張之香的回答是，“基本上，很多華裔和亞裔都是移民，他們都更想讓孩子過上安定的生活，所以會催促孩子去學習比較難的科目，如科學、數學，或者讓他們成為醫生、工程師、化學家、物理學家等專業人才，這樣父母就不用為他們的工作而擔憂”。
　　她自己之所以與大部分亞裔不同，是因為一是父母沒有逼迫她去學習不感興趣的領域，二是“我很努力，也很獨立。老實說，在個性方面， 我更像個美國人。我和一些亞洲女性不一樣，她們只在被問到時才開口說話，我不是這樣。我從大學教育里就知道在美國如果你不說出來，你就不會有什么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