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的另一種教法

　　魯迅作品的教學一直是中學語文教學的一個難題。
　　《藥》是中學語文教材里的常選篇目，常用的教法是先梳理情節(jié)，再分析人物，最后歸納主題，這也是一般小說常用的教學方法。主題通常理解為“明線突出了群眾的愚昧和麻木……暗線突出地描寫了革命者的悲哀”。筆者曾多次執(zhí)教本文，感覺理解單一，教法呆板，學生覺得魯迅作品難解，學習興趣不大，所獲甚少。
　　語文課程論專家王榮生先生說：“文學作品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經(jīng)典名篇，比如魯迅的作品。魯迅的作品一定要當魯迅的作品來教”。
　　著名學者錢理群先生認為：“引起魯迅創(chuàng)作沖動的，是人的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場景與細節(jié)，以及他對于這些具體的場景、細節(jié)背后所隱藏著的人的存在、人性的存在、人與人的關系的深度追問與抽象思考……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每一個具象的形象(人物、場景、細節(jié)等等)都隱含著他對人的生命存在，特別是現(xiàn)代中國人的生存困境的獨特發(fā)現(xiàn)與理性認識。這樣，魯迅的小說細節(jié)就具有了某種隱喻性，涂上了鮮明的象征色彩。”
　　因此我們在分析魯迅小說時就不能按照一般的由情節(jié)而人物再主題的思路，而應直接從細節(jié)人手，通過對細節(jié)的沉潛咀嚼去探究魯迅小說背后的“深度追問與抽象思考”，這大概就是“魯迅的作品一定要當魯迅的作品來教”吧。
　　如何從細節(jié)人手進行品讀分析呢?小說的人物分析和情節(jié)分析又如何進行呢?
　　首先用一節(jié)課的時間讓學生閱讀交流。讀前要讓學生明確細節(jié)的基本內(nèi)涵和外延。細節(jié)不僅包括我們常見的動作，還有人物的對話。然后再細讀全篇。先朗讀，盡量讀出小說中人物的語氣情感。一位同學讀，其他同學可做點評。有些重要的細節(jié)就讓學生反復讀。如康大叔的說話，就找了好幾個男同學讀，女同學點評。這樣一些人物的分析通過讀就基本解決了。再如夏瑜“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也讓學生反復讀了幾遍，體會這句話的背景意義和夏瑜的身份。再默讀，要求學生對照吳中杰先生的點評找出自己印象較深的細節(jié)，寫一段鑒賞文字。然后同學之間相互交流，須提醒學生讀出自己的感受，不要只囿于他人的點評，把印象深刻的細節(jié)和疑惑的問題記在筆記本上。
　　交流時有些學生的感受就比較獨特。比如有的同學覺得中國人竟然半夜起來看殺人，真是無聊透頂；有的同學說牢卒阿義無恥，搜刮犯人的油水，一點都不“義”，作者名之“義”意在諷刺。華老栓夫妻愚味無知，把辛苦掙來的錢換人血饅頭來給兒子治病，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這些問題不僅是對人物形象的認識，還涉及到對作者思想的認識。也有一些同學提出了質(zhì)疑，如：魯迅寫了華大媽上墳的情節(jié)，為什么還要再寫夏四奶奶上墳，這不都一樣嗎?魯迅結尾為什么詳細地寫烏鴉呢，就因為它是不詳之鳥嗎?學生的真實感受出來了，有了自己的體會。
　　第二步筆者將學生的筆記收上來，從中選擇出幾個典型問題重點分析，選擇問題的依據(jù)是：
　　第一，已達成共識的就不再關注。
　　第二，大多數(shù)學生所關注的或?qū)W生基本不關注但在作品中依然是很重要的細節(jié)。“重要”不僅指直接關系著作品思想深度的理解，而且還涉及到學生讀書的方法和品質(zhì)，這可能比前一種還要重要，這是讀法的問題，具體說就是怎樣閱讀魯迅的問題。
　　第三，選擇的問題具有典型的魯迅特征，有較強的隱喻性和象征性，能讓學生思維空間得到充分的拓展，能讀出自己的感受，最好能結合以前所學讀出吳先生社會學分析之外的理解來。
　　第四，每部分最好有一個能體現(xiàn)其主要題旨的問題，這樣可由點及面，由細節(jié)分析帶動情節(jié)分析，可節(jié)省教時，起到一石數(shù)鳥的作用。
　　第二課時根據(jù)選定的問題讓學生討論：
　　小說第一部分我選擇了圍觀夏瑜被殺的細節(jié)，學生討論形成下面幾個焦點：
　　1　老百姓的愚昧和麻木，對革命者的不理解。這點吳中杰先生已指出，學生不是自己讀出來的。
　　2　魯迅的態(tài)度是諷刺的，心理是厭惡的。這是從“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這句中的比喻悟出的。
　　在指導學生分析細節(jié)時，我提醒學生可比較一下魯迅其他作品的相似細節(jié)。
　　立即有學生指出這個細節(jié)和《藤野先生》中“看電影”的細節(jié)有相同之處，更有學生看出《孔乙己》中也有類似圍觀細節(jié)，接下來的討論就熱烈了。有的說都表現(xiàn)了中國人的愚昧麻木；有的說表現(xiàn)了中國人沒有愛心；也有的說表現(xiàn)了中國人無聊自私的心態(tài)；還有的認為魯迅特別關注“圍觀”，但這不能代表所有的中國人，魯迅心里是否過于悲觀了……這說明學生真正讀出了自己的感受，有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和體會。
　　“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這是教師應該出場的時候了。我首先肯定了學生的閱讀積極性，表揚了一些善于提問的同學。在讀法上，對學生能將魯迅的部分作品聯(lián)系起來給予了熱情的鼓勵。接著拿出課前準備好的錢理群先生的兩段話來將討論引向深入，同時也是暗示魯迅作品的讀法。
　　小說中所有的人只有一個動作：“看”；他們之間只有一個關系：一面看別人，一面被看，由此而形成“看與被看”的模式……中國人在生活中不但自己做戲，演給別人看而且把別人的所作所為都當做戲來看。看與被看就成了中國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也構成了人與人的基本關系。
　　先驅(qū)者與群眾的關系，本來是一個“啟蒙者與被啟蒙者，醫(yī)生與病人，犧牲者與受益者的關系”，但在中國的現(xiàn)實中卻成了“看與被看”的關系，這是魯迅充滿苦澀的一大發(fā)現(xiàn)。
　　我要同學們談談對這兩段話的理解，結果同學們又讀出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有的說魯迅寫的不僅是中國人，而且是全人類；有的聯(lián)系課文第四部分兩個母親相見卻不能理解，夏四奶奶誤會兒子的細節(jié)，說魯迅把人與人的關系看得是很悲觀的，好像完全就是冷漠，沒有理解……
　　顯然，學生的理解已超出了吳中杰先生的評點，有點“走進魯迅”的意思了，實際上學生已經(jīng)在品味細節(jié)的象征性和隱喻性了，不管理解是否正確全面，學生已經(jīng)以一種積極的姿態(tài)投入到作品之中了。
　　作者通過康大叔的對話暗示了夏瑜之死是由其長輩親戚告發(fā)的，這一點學生疏乎了，提醒學生對話也是重要的細節(jié)，不能輕易放過。
　　四個部分的細節(jié)問題分析過后，小說的情節(jié)也順勢牽出。這樣從細節(jié)問題人手的教學設計不僅凸顯了魯迅作品的個性特點，也顧及了學生對魯迅作品的接受能力，同時也關注了小說的三要素，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教學方法。
　　注釋：
　　①《高級中學語文參考資料》一年級第二學期，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禮，第136頁。
　　②王榮生著《聽王榮生教授評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第246頁。
　　③④錢理群著《魯迅作品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第33頁、第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