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社會運動對美國政黨政治的影響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兩黨在意識形態(tài)、宗教和價值觀方面的沖突就不斷上升，一些政治共識被打破，中間派的數(shù)量大大減少。這一持續(xù)了數(shù)十年的趨勢在小布什總統(tǒng)的任期內沒有得到緩解，反而因其在伊拉克戰(zhàn)爭和國家安全問題上的激進政策而加劇。2008年金融危機使美國社會和政治方面裂痕加速呈現(xiàn)。奧巴馬在這一年當選總統(tǒng)，本來反映了美國民眾企圖克服各種社會裂痕的愿望，但自從奧巴馬執(zhí)政以來，經濟復蘇的跡象緩慢，與此同時，各種社會矛盾和情緒卻強烈釋放。
　　經過多年的沉寂，美國國內的社會運動再次活躍起來。其中，爆發(fā)于2009年的“茶黨”運動和2011年的“占領華爾街”運動分別說明美國極右和極左兩股力量都試圖對美國政治進程施加影響。而這兩場社會運動直接在競選政治、執(zhí)政理念以及政策主張方面對民主、共和兩黨形成了沖擊，進一步加劇了兩黨行為的極端化。
　　美國兩場社會運動
　　的爆發(fā)及其根源
　　一方面，“茶黨”運動最初是由部分人士對2009年刺激經濟復蘇計劃的抗議發(fā)展而來。2009 年初，一些保守派人士開始建立“茶黨”的網(wǎng)絡組織。[1]2009年3月，由于美國國際集團（AIG）高層雇員的高額獎金被曝光，“茶黨”運動的參與者急劇增加。[2]“茶黨”有數(shù)以百計的松散團體組成，[3]共同的價值觀和政治原則將這個運動凝結在一起，并且得到了共和黨右翼組織的資助和指導。“茶黨”的主要政治口號就是削減開支、減稅和反對政府干預。[4]這些訴求的目標都是反對奧巴馬政府執(zhí)政以來的各項政策，特別是主張廢除2010年3月國會通過的醫(yī)改法案。“茶黨”運動是美國保守主義情緒的回潮，典型的茶黨成員以中年高收入的白人男性為主要特征。在短短一年中“茶黨”運動就把它的理念傳遍了全美，并對2010年中期選舉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另一方面，2011年9月從紐約等大城市發(fā)端了“占領華爾街”運動。由于華爾街是美國的金融中心，“占領”這一地點迅速引起了全球矚目，并以極快的速度從紐約蔓延至全美各地。運動的核心訴求可以歸結為抗議華爾街大金融機構的貪婪和胡作非為，并呼吁政府加強金融監(jiān)管。與“茶黨”相反，“占領華爾街”運動明確要求通過再分配的形式來緩解日益嚴重的階級矛盾。運動參與的主體是30歲上下，失業(yè)或身負貸款，年薪在5萬美元以下甚至更低的人。由于運動的參加者要求改革現(xiàn)有的稅收制度，提高對公司和富人的稅收，增加對社會保障和醫(yī)療保險制度的投入，而且抗議活動也得到了全美多個工會組織的參與和支持，因此這個運動帶有明顯的左翼色彩。“占領華爾街”運動在2011年10月至11月間掀起了全國性高潮，隨后由于天氣原因和美國各地警察的清場行動而陷入低谷。
　　從民眾運動的角度講，“占領華爾街”運動與“茶黨”運動有某種相似性，即通過民粹主義的宣泄，逼迫某個政黨和部分政治家遷就自己的政治訴求。兩者之間最根本的區(qū)別在于，“占領華爾街”運動的參加者認為政府有問題的同時也可以解決問題，而“茶黨”運動的支持者則通常認為政府不是解決問題的途徑，政府本身就是問題。從更深層次的原因來看，兩者的出現(xiàn)都是源于美國的經濟衰退和更多的人群陷入貧困。這種貧困化對美國社會工人階級和中產階級造成了極大壓力。美國民眾中充斥著受挫感和無奈情緒，兩場運動都提供了一個宣泄機會和途徑。
　　“茶黨”運動與“占領華爾街”運動都是美國草根運動。兩者都打出了“非黨派”的旗號。共和黨在國會成立的“茶黨連線”(Tea Party Caucus)[5]也受到了許多茶黨活躍分子的批判，認為這是共和黨在綁架“茶黨”運動。但總的來看，與“占領華爾街”運動相比，“茶黨”運動在目標、策略和領袖發(fā)揮作用等方面都更有組織性。[6]因此，兩場運動在對美國政黨的影響力和影響方式方面有所不同，但都推動了兩黨政治方向的轉變。總而言之，左翼民眾運動繼右翼民眾運動出現(xiàn)，表明美國政治極化傾向進一步加劇。
　　美國政黨在兩場運動
　　影響下的反應
　　“茶黨”和“占領華爾街”兩場草根運動的出現(xiàn)，在短期內都產生了相當強的政治影響力，共和黨和民主黨兩黨主要政治人物都進行了大量表態(tài)。這加劇了美國社會原本就存在的自由派與保守派的對立。
　　一、茶黨運動的社會影響力
　　“茶黨”運動在爆發(fā)后，有多家調查機構對其影響進行了民意測驗。在2009年12月16日《華爾街日報》進行的調查中，有41%的參與者“支持”或“在某種程度上支持”茶黨。[7]對于影響力這么大的極右翼思潮，共和黨意識到如果善加利用可以獲取政治資本，進而將“茶黨”的口號作為共和黨在2010年中期選舉中的口號。在2010年中期選舉中，“茶黨”支持的140位國會議員候選人全部以共和黨身份參選。中期選舉的結果使共和黨在眾議院席位大增，從民主黨手中奪回眾議院控制權。在眾議院新當選的83名共和黨眾議員中“茶黨”人多達60名。民主黨雖保住參議院多數(shù)地位，但優(yōu)勢被極大地削弱。
　　眾多“茶黨”議員進入美國國會對共和黨形成了巨大的影響。據(jù)《今日美國報》和蓋洛普公司聯(lián)合舉辦的民調顯示，在一份關于共和黨領袖考慮茶黨訴求到底有多重要的問卷調查統(tǒng)計中，認為非常重要的人所占比例為42%，認為比較重要的占29%。由此可見，“茶黨”的基本訴求已經有了相當穩(wěn)固的民意基礎。[8]在關鍵的投票中，如果“茶黨”的利益得不到考慮，足以使共和黨議案無法在眾議院通過。民主黨人則極力將“茶黨”人描繪為“政治極端主義者”，稱“茶黨”主張的諸多建議聽似有理卻無法操作。
　　二、“占領華爾街”運動興起后也迅速在民眾中獲得影響力
　　根據(jù)路透/益普索公布的民意調查結果，民主黨人中有51%的表示贊成這次運動，反對者僅有11%。[9]根據(jù)《今日美國》報和蓋洛普公司的聯(lián)合民意調查數(shù)據(jù)，有超過一半的美國普通民眾表示聽說了“占領華爾街”運動。[10]美國民主、共和兩黨對“占領華爾街”運動的態(tài)度大相徑庭。在民主黨中，不少政府官員或含蓄或直白地對“占領華爾街”的動機表示理解或同情。奧巴馬總統(tǒng)在2011年10月6日稱“這些抗議運動表達了美國人民的不滿”。他還借機指責國會中的共和黨人，抨擊他們阻撓金融監(jiān)管改革法案的實施。[11]共和黨的態(tài)度則截然相反，他們抨擊奧巴馬借階級戰(zhàn)爭謀取私利，并將抗議者們稱為“一幫古怪的嬉皮士”。共和黨和“茶黨”運動在政治上是契合的，但民主黨和“占領華爾街”并未形成默契的同盟。盡管民主黨和“占領華爾街”抗議者在經濟不平等和公司責任問題上有著相同的觀點，但“占領華爾街”運動不時爆出暴力、蔑視警方和吸毒等問題，讓民主黨不敢與之過于親近。盡管如此，民主黨中的一些人士力圖把這次運動展現(xiàn)出來的力量轉換成大選中的選票。民主黨國會競選委員會于2011年10月發(fā)出請愿，尋求黨內10萬簽名者支持“占領華爾街”的活動。[12]雖然“占領華爾街”運動沒能像“茶黨”那樣通過選舉的渠道來發(fā)揮影響力，但它喚起民主黨政府對一些問題的關注，如收入不平等、公司責任、失業(yè)問題等。
　　“茶黨”運動和“占領華爾街”運動的興起極大地加劇了兩黨的對立程度。這導致有時兩黨為了獲取黨派利益做出超越政策目的的對立行為。
　　國會中兩黨行為的極端化
　　近年來美國國會中兩黨行為的極端化是美國兩黨斗爭之激烈最顯著的表現(xiàn)。自從共和黨奪回對眾議院的主導權以來，奧巴馬幾乎所有的重大改革議程都受到國會共和黨人的強力掣肘。由于受左、右極端思潮的影響，兩大政黨內部持有激進意見的勢力占有一定的比例，即使領導層有意走向妥協(xié)，有些議員也不肯保持步調一致。兩黨政治的極端化導致了更多的立法僵局，主要表現(xiàn)在是否廢除醫(yī)保法案、削減財政赤字與提高債務上限等問題的斗爭上面。
　　一、是否廢除醫(yī)改法案之爭
　　2010年3月23日，奧巴馬在美國醫(yī)改法案上簽字，完成了民主黨人希望實現(xiàn)“全民醫(yī)保”的夙愿。而“茶黨”運動最初的起源就包括對醫(yī)改法案的反感。于是共和黨謀求以立法的形式廢除醫(yī)改法案，在眾議院多次提出廢除奧巴馬醫(yī)改法的議案。同時，共和黨試圖通過司法途徑廢除醫(yī)改法案。2011年8月，設在亞特蘭大的聯(lián)邦第11巡回上訴法院裁定醫(yī)改法案違憲，使反醫(yī)改陣營得以將此案提交聯(lián)邦最高法院。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于2012年6月28日進行了表決，以5票對4票裁定該法案中的“強制保險”措施不違憲。[13]這一裁決令民主黨人歡欣鼓舞。但共和黨并沒有打算在廢除醫(yī)改法案問題上偃旗息鼓，而是繼續(xù)將這場斗爭當做動員本黨支持者的利器，為2012年總統(tǒng)大選及國會選舉造勢。共和黨人期待能夠贏得參議院多數(shù)黨地位，以推翻醫(yī)改法案。因此，民主黨和共和黨陣營還會繼續(xù)就醫(yī)改法案制造話題以拉攏選民。
　　二、提高債務上限之爭
　　2011年5月16日，美國債務達到國會規(guī)定的14.29萬億美元上限。由于8月4日美國就有一批短期債務即將到期，如果不能在8月2日提高政府舉債上限，將面臨違約風險。然而，共和黨對于奧巴馬政府提高舉債上限的企圖加以阻撓。其實2010年兩黨就在政府預算問題上激烈交鋒，以兩黨的妥協(xié)暫時避免聯(lián)邦政府關門。此次共和黨則將提高政府舉債上限與通過下一年度預算相掛鉤。共和黨主張可以提高上限，前提是民主黨必須同意大幅削減政府開支。民主黨則認為，削減開支也要包括削減國防部的開支，而且還要對富人增稅。
　　美國白宮與國會就削減財政赤字與提高債務上限問題進行了數(shù)個月的密集磋商，但民主黨和共和黨在核心利益上立場強硬致使談判陷入僵局。兩黨都面臨極左和極右派的嚴重掣肘。在民主黨內，對于奧巴馬總統(tǒng)可能以裁減醫(yī)療保險和社會保障項目費用為條件，換取對年收入超過100萬美元的家庭增稅的計劃有眾多反對之聲。共和黨不但反對赤字開支，還擔心投票同意提高上限將激怒“茶黨”的基礎選民。
　　在這場全球矚目的政治博弈中，“茶黨”的力量不容忽視。“茶黨”議員要求在大量削減聯(lián)邦開支的同時反對任何增稅行為。2011年7月25日，眾議院議長博納曾提出分兩步走提高公債上限方案的版本，但一經提出就立刻遭到了茶黨代表的公開反對而流產。[14]直到2011年8月2日中午，距離最后期限不到10個小時，奧巴馬才正式簽署獲兩院投票通過的提高債務上限議案。[15]根據(jù)該法案，未來十年內美國政府需削減2.1萬億美元赤字，以此換取公債上限上調到僅夠支持至2012年底的水平。[16]這一法案只說到削減赤字，沒提增稅，承諾了長期財政改革，卻只得到一個短期上調。但即使如此，多位“茶黨”議員和地方領袖們仍對妥協(xié)方案提出強烈批評。
　　兩黨黨爭在美國政治
　　系統(tǒng)中的擴散
　　美國政黨行為的極端化不僅體現(xiàn)在國會中，也越來越嚴重地體現(xiàn)在美國整個政治系統(tǒng)中。“茶黨”和“占領華爾街”運動在整個美國政治圖譜中的影響不容小視。近兩年中，美國的選舉系統(tǒng)、州政府以及社會治安都涌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事件，表明美國政黨在左右兩股勢力的影響下在全國范圍內都發(fā)生了對抗。
　　首先，正在進行的美國大選的過程折射出兩股草根力量對候選人行為的強大影響。為了爭取各自的選民，特別是受“占領華爾街”運動的影響，兩黨之間圍繞社會公平問題的互相攻擊越來越尖銳。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羅姆尼抨擊奧巴馬政府陷于“第三期社會主義癌癥”。奧巴馬則稱共和黨人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2012年4月16日，奧巴馬力推的對最富有的美國人征收30%所得稅稅率的“巴菲特規(guī)則”議案在國會參院遭到否決。奧巴馬及國會民主黨人譴責共和黨人“再度選擇以犧牲中產階級的利益為代價保護最富裕階層減稅”。[17]7月9日，奧巴馬敦促國會將針對年收入25萬美元以下的中產階級民眾享受的減稅政策延期一年，同時中止富人階層目前享受的減稅政策。[18]奧巴馬此舉是針對11月總統(tǒng)大選決戰(zhàn)的一次“戰(zhàn)略決策”，旨在將競選議題從疲軟的經濟轉移到稅收公平上。而在共和黨方面，羅姆尼于2012年8月公布了副總統(tǒng)候選人人選，是一位在“茶黨”圈子里人氣很高的共和黨右翼眾議員保羅?瑞恩（Paul D. Ryan）。這將進一步加劇美國兩黨的極端化。瑞恩主張以極端的改革建議和節(jié)約建議來解決美國的赤字問題。但在奧巴馬和民主黨人看來，瑞恩是損害社會福利的企業(yè)家。羅姆尼及其競選團隊在戰(zhàn)略上斷定，這次競選比的是各自的基礎選民。未來的選戰(zhàn)將主要圍繞削減債務和改革社會保障體系來進行。[19]兩黨的上述競選行為表明，兩大政黨現(xiàn)在并不具備促成妥協(xié)的能力。為爭取各自的基礎選民，各位候選人傾向于強調對立性主張。
　　其次，威斯康星州州長罷免事件折射出美國兩黨在地方政府系統(tǒng)內的斗爭激烈。2011年2月12日，美國威斯康星州的共和黨州長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提出一項工會法議案，希望能夠彌補36億美元的財政赤字。根據(jù)該案，除了警察、消防員和州巡警外，威斯康星州、縣和地方政府雇員將失去集體談判權。這導致從2月14日開始，在工會的組織下，數(shù)萬民眾在威斯康星州議會大廈外抗議，全美各州民眾也在各州集會以示支持。[20]威斯康星州的民主黨參議員還企圖以“集體出逃”的方式使州參議院表決法案時達不到法定人數(shù)。6月5日，沃克在罷免州長選舉中擊敗民主黨對手，保住了他的州長官位。這一事件表明，美國兩黨的爭斗已不限于在聯(lián)邦政府層面，在州政府層面也同樣激烈。
　　再次，民主黨議員加布里埃爾?吉福茲（Gabrielle Giffords）遭槍擊事件表明美國兩黨斗爭的激烈程度相當嚴重。2011年1月8日，民主黨女眾議員吉福茲在亞利桑那州與選民舉行見面會時遭槍手襲擊頭部受傷，另外六人喪生。事件發(fā)生后，美國人開始質疑是否是兩極化的政治活動導致了這一慘劇的發(fā)生。吉福茲支持醫(yī)改法案受到佩林和“茶黨”保守派人士的批評。但吉福茲在2010年中期選舉中以微弱優(yōu)勢擊敗了一名“茶黨”候選人。在美國眾議院2010年3月通過醫(yī)改法案后，吉福茲在圖森市的辦公室就曾遭到破壞。[21]之后接受采訪時，吉福茲就曾談到保守派人士對她的敵意。佩林2010年3月曾以“瞄準上膛”作號召來鼓動支持者。[22]當中最受爭議的便是一張布滿瞄準器的美國地圖，地圖把支持醫(yī)改的20名眾議員列為“狙擊目標”。吉福茲當時稱，這樣的宣傳“前所未見”。[23]這一事件充分說明極端思潮在黨派互相攻擊時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應。
　　結論
　　在極左和極右社會運動的影響下，美國政黨行為在奧巴馬執(zhí)政期間變得更為極端化了。政黨在美國政治中扮演的角色似乎也比以往更為突出。兩黨過分利用民粹運動獲取選票的行為是一種不穩(wěn)定的、冒險的發(fā)展。共和黨受“茶黨”運動的影響尤甚于民主黨受“占領華爾街”運動的影響。極端主義的政治行為能否取得成功是令人懷疑的。但在大選競爭白熱化的2012年，甚至下一任總統(tǒng)誕生之后，都還難以看到美國兩黨的極端化行為得到緩解。總之，激烈的黨派紛爭的確導致了決策效率低下，對美國式民主產生了不利的影響，這不符合美國公眾對政黨和政府的期望。也許到了某個時刻，在選民們奮起反抗并且美國政治體制的功能嚴重失調的情況下，會迫使政治精英們聯(lián)手合作。或者某個外部威脅的出現(xiàn)才會促使美國人團結到一起。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
　　美國研究所）
　　（責任編輯：徐海娜）
　　[1] 2009年2月，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yè)頻道（CNBC）的記者里克?桑特利（Rick Santelli）在節(jié)目中表示反對奧巴馬政府的房屋救濟貸款政策，并呼吁“茶黨”再現(xiàn)。于是，很快就有人開始謀劃并成立了“茶黨”。參見Brian St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