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天
在2011年底,一個朋友送給我一個Kindle,就是美國亞馬遜出的電子書。這個東西比iPad強的地方是可以看國外的報紙。我那iPad上面的報刊亭最早是可以下載很多海外媒體的,NYT、WSJ、FT,應有盡有。可是用到今年3月,在一次軟件更新之后,這些報紙就再也不能更新了,所有新聞停止在3月初的某一天,再也沒有新東西了。唯一繼續更新的刊物都是中文的,或者一些從來沒聽說過的國外消費類刊物。可是Kindle上卻可以看見所有國外報紙。從這時候,我的信息消費方式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早就不看《新聞聯播》了,家里安裝了個小耳朵,看海外電視臺新聞。到了今年3月,新聞臺消失了不少,剩下的也經常在關鍵時刻會變成條形碼。我的新聞第一來源變成社交網絡,我的iPad成了我的新情人,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微博看看有什么消息,看完微博,再打開Kindle 看看海外媒體有沒有報道,基本上,如果海外媒體有報道,我就知道這事情不一定是謠言。
比如“休假式治療”就是我躺在被窩里看見的。當時的第一反應好像是“我也要!”微博上有無數種傳說、遐想和杜撰,但是幾乎同時,外媒就證實了這件事情,并且把來龍去脈講得很清楚。中國媒體大概滯后兩周吧。這期間有各種刪帖、各種辟謠。
在這期間,我的iPad和Kindle 就放在枕頭下面,每天睡覺前看一眼微博,一睜眼第一件事還是看一眼微博。早上看完微博再看外媒上面的報道。 如果一睜眼發現iPad沒電了,就搓火。為了這些移動終端不斷電,我讓老公給我們的床做了一個可以放充電器的床頭柜,把電源接過來,晚上把這些重要信息來源都充好電,再放枕頭底下。后來聽網友說,這樣對身體不好。又央求老公把床頭柜加寬,不僅放電插板,還要把iPad和Kindle 也放在上面。
就這樣堅持到5月份,信息越來越多,真相越來越迷茫。也就是這時候,我發現外媒也不可信。用美國人的俗話說,為了賣報紙,不少報人也很夸張。也就是5月初,我因為一篇給《南都周刊》寫的專欄文章,被WSJ的駐華記者Andy Brown 指責為造謠肇事者。這真的出乎我的預料,我怎么也想不到,我那篇打情罵俏的文章,被一個臺灣人創辦的專門翻譯中國媒體的網站毫無幽默感地翻譯成英文,之后又被一個叫 www.gawker.com的美國網站轉載,標題被改得已和中國無關,而是說默多克直接插手《華爾街日報》的新聞報道。我的朋友Bill Bishop跟我解釋說,這個網站是所有美國媒體人必看的網站,是新聞者的新聞源。對我來說,一篇不嚴肅的文章居然卷起這么一場茶杯的龍卷風,而我從消費謠言者成為造謠者。我當然沒有指責默多克插手他的報紙在中國的報道,但是結果和我說了差不多。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的事情。
夏天
5月以后,我床頭的移動終端少了一個Kindle, 我相信外媒已不可能證實任何微博上的謠言是真是假,因為他們也是靠各種說法在為自己報紙杜撰的。而從今年3月以來的八卦傾向已經讓他們用中國娛記的角度去報道中國政治新聞了。對我來說,對娛樂新聞我在早上喝咖啡的時候瞄一眼足已。Kindle 可以回到書房去了。
夏天我和家人、朋友一起去西班牙休假。晚上吃完飯,就在陽臺上看著海灘上戲水的西班牙人。這個在倒閉邊緣的國家,人們居然活得如此瀟灑。海邊搭帳篷的人告訴我們,以往他們在海邊租房子度假,但是今年經濟情況太不好了,他們就改為自己搭帳篷,還能少花點錢。這些西班牙人快活地聊中國,夸贊中國強大、有錢。但是似乎沒有什么嫉妒的感覺。而我一直在想,這些活在經濟倒閉邊緣的人怎么顯得比我們這個富有國度的人更幸福呢?
我們在海邊呆了三周,這期間碰到各種各樣的人,幫我們消滅馬蜂窩的英國人原來是個記者,來西班牙報道英國人如何在西班牙南部退休,結果自己也在這里退休了。他拿著一個噴器,朝著馬蜂窩噴了些藥,之后,他和我們一起都去另外一間房躲著,10分鐘以后才能出去。當知道我也做媒體后,他突然問我,那你寫的東西是必須送審吧?你是不是感覺特別不好?他的問題讓我哭笑不得,一個捅馬蜂窩的問題。我說,自己也會注意不要去碰太敏感的話題。他說,“只有真相才能給社會帶來穩定。有了真相,大家才有安全感。”當然,這個人的專業是捅馬蜂窩的。
休假期間,國內的政治新聞似乎很遙遠,更讓我們焦慮的是晚上去哪里吃飯、去哪個城市看弗拉明戈舞蹈表演。這個月,我的iPad歸屬于我女兒,讓她能在餐廳里安靜地等大人們吃完飯,還能幫她背幾首唐詩。我的Kindle上面有了風行美國的通俗小說 ——“灰色系列”的頭一本,《50調灰》。我沒看微博,卻津津有味地閱讀通俗小說中女主人翁和一個大款的怪癖性生活。與此同時,國內微博上爆發了群P新聞事件,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是藝術模仿人生,還是人生模仿藝術。我很高興這時候我的眼球給了一個遙遠、陰冷、潮濕的城市里的虛構故事。那個捅馬蜂窩的英國記者真的不知道,面對現實,我們需要自衛。
秋天與冬天
休假回來以后就忙起來了。關于“十八大”的所有猜想又在社交網絡上“井噴”了。這時候,在我老公的強烈抗議下,我的iPad 和 Kindle又回到我的床頭。秋天,我發現中國社交網絡和外國媒體越來越靠近,外國媒體也開始引用微博上的傳言。讓我想起年初,我曾答應給NYT寫中國專欄,曾經被NYT編輯追問微博上的信息來源。看來最后,大家都是可以妥協的。這期間才知道,好多外媒的信息來源于博訊網,這是個中文網站。記者朋友說,這個網上的小道消息十有八九是會被證實的。
博訊網讓我對“偷窺”國外網站突然產生了興趣,我在電腦上和所有移動終端都安裝了VPN。這大概是10月份完成的事情。但我的嶄新的VPN一個挨著一個崩潰,換了一個又一個,沒少浪費錢。最后,終于上了臉書和Twitter,但是發現,我已經是微博動物,洋東西我玩不轉了。
從10月份開始,我的iPad和Kindle 都回到了書房。中國的事情沒準的,只有等。外媒也知道這點,干脆把所有焦點都轉向美國大選,我家小耳朵上的衛星新聞臺似乎一下子穩定了,不玩消失了,也沒有條形碼了。美國大選是全世界耗資最大的一場真人秀,不比《中國好聲音》差多少。預賽就是看在野的共和黨內部PK,雖然都是自己人,但是給人感覺也是輪圓了出手的。然后再團結起來對付民主黨的奧巴馬。看美國大選還是電視好看,什么手機終端都沒意思。要看CNN和FOX兩個臺怎么狗血地幫自己政治立場的候選人說話,看美國新聞人怎么把數據全部視覺化,讓觀眾覺得一點都不枯燥。2012年的10月,我基本上放棄了網絡,回歸電視了。美國大選是美國電視臺每四年大撈一把的良機,就光兩個黨派的電視廣告就能夠到幾十億。而苦逼的中國電視做個全部內定的“真人秀”,還要到晚上九點以后。
美國大選結束以后,我發現我們的網速慢到Email和快遞賽跑,還輸。然后我又發現微博上@人民日報 和 @新華社中國網事 的姿態和他們的官媒主體有點不一樣,老百姓揭發腐敗,他們也跟著轉,還追蹤報道。大部分人以為微博又被盜號了,盡管我們都希望這是高層要開始反腐的第一個信號。
我抱著iPad 和Kindle 終于到了2012年年底,按照瑪雅人的說法,我是抱著iPad 和 Kindle 走到了世界末日。可是奇怪,這個年底沒有末日的感覺,反而充滿希望,讓我也敢和那位專業捅馬蜂窩的人一樣說一句:
只有真相能夠給社會帶來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