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多年的職業磨礪,如今,記者易立競的人物訪問已受到廣泛關注。
2004年,她加盟剛剛創刊的《南方人物周刊》,履職近八年,對中國演藝圈眾多明星和俊杰做深度訪談,這些訪談集結于之前的《中國導演訪談錄》、《中國演員訪談錄》和最近的《打量》與《打開》里。
2005年的《病人崔永元》是她職業生涯中一次非常重要的訪問,幾乎被傳媒界當成人物報道的范本。被抑郁癥折磨的電視主持人崔永元,在長達7小時的專訪中詞鋒凌厲,鋒芒畢現。“我不能容忍在《實話實說》里說假話”、“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等等。在抨擊電視節目的庸俗化時,崔永元火力十足。這樣的訪談呈現出受訪者的閱歷、見識以及思想的復雜性。這篇報道獲得2005年《南方周末》“傳媒致敬之年度文化報道”,致敬理由是:
這是一組近乎沒有缺憾的文化人物報道,如此深刻地進入一個人的內心,如此尖銳地展現一個人的思想,在國內新聞報道中并不多見。……值得注意的是,報道既有“收視率是萬惡之源”等極具傳播效應的精彩噱頭,又有關于知識分子良心與責任的深入討論。……崔永元的困惑,恰恰折射我們這個社會生活中的某些不正常,報道的意義也因此得以升華。
演藝圈是易立競工作的主要范疇。這是怎樣一個領域?在一次訪問中,演員海清回答她的提問“你覺得演藝圈是個什么樣的地方”時,對演藝圈中人作了這樣的描述:“一群被放大鏡照著的螞蟻,原本非常渺小,只是被放大鏡放大了。”這個相對特殊的群體,被聚光燈照耀,以表演行世,也以表演嘩眾取寵,這是人們對演藝圈普遍的印象。
某種程度上,易立競改寫了演藝圈的話語形態,她使眾多“螞蟻”成為有血有肉的人,將那些具有表演天賦的“螞蟻”還原為擁有豐富人性的生命。《打量》、《打開》,翻看里邊的任何一章,都能看到鮮活的人物——他們除掉面具,以真性情言說。每一話題的延展和深入都是對受訪者生存現實和內心情態的接近和探測。
這種訪問對于中國媒體上司空見慣的人物報道的簡單化和平面化是一種突破。這樣的訪談出現以前,可以說中國的演藝人難有廣闊的人生敘事,我們看不到他們人生的波瀾。能看到的只是他們類型化的表演,一種以腳本作支撐的演出,一種被企宣和包裝術粉飾過的生活。我們也看到很多演藝人員在脫離了演出情境和腳本之后,作為個人的蒼白和單薄。在易立競的訪問中,這樣的情況已被改變。
可以舉出的樣本有《劉曉慶:我的人生波瀾壯闊》、《李雪健:因為沒死,就想活得更有意思》,以及此前已被關注的《李亞鵬:我不是個放浪形骸的人》等等。
熟悉新聞這一行業的人都了解訪問的困難,對媒體職業人來說這是最深重的焦慮。約訪的困難、對話的困難、書寫的困難,這些困難隨著受訪者聲譽和地位的提升愈益困難。
這些困難在易立競那里總能被她一一化解,化解之前卻是不計成本的心力投入。
在我看來這是一份恐怖的工作紀錄:李亞鵬預約兩年,采訪4天;劉曉慶預約一年多,采訪4天;陳凱歌預約8個月,采訪4小時;徐克預約半年,采訪4小時。李雪健采訪8小時,崔永元采訪7小時,朱軍采訪6小時。姚晨的采訪更是持續5個月——從一起去梅拉難民營開始,采訪了不下8次,第一次6小時,此后每次都在兩小時以上。
我以為易立競的訪問是在構建她個人化的新聞職業倫理,即:探尋世間之真相,發掘時代之印跡;展現人生之壯闊,呈示人性之豐富。
記者通常被認為是刁鉆的。記者好勇斗狠,這是新聞圈的常態。
而易立競是少有的溫良者。她的訪問很少挑釁,很少刻薄。她只是傾聽和追問。
對于藝人與傳媒的關系,演員徐帆感受深切。她和易立競有過如下對話。
“你面對采訪很謹慎,媒體傷害過你嗎?”
“傷害過。香港也有狗仔,他有度。但是在大陸,這種東西有的時候沒度。大陸媒體有的時候語言挺惡毒的,還隨意剪接別人的語言,設計臺詞,想當然的東西多。”
覺得不被尊重,于是演藝明星與媒體的沖突成為尋常的事情。兩種職業的聲譽同時被敗壞:演藝界和傳媒圈。對不起的是公眾。
易立競是個異數。她的不同在于耐心和仁厚。
多年的明星訪問,使她掌握了太多的秘密。那些因為話語場的磁力而敞開內心的受訪者將自己人生最隱秘的部分和盤托出。但是只要約定哪些內容不宜公開,她就會守口如瓶。誠性和遵守信托,是她的個人準則。在這樣的訪談中,訪問與被訪,都會贏得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