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愛

　　
　　出租車停在酒店大門前。殷勤的門童一個箭步上來，躬身拉開車門。
　　季微暖在車里，付了車錢，心卻開始發抖，腳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門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出租車司機也回頭看了她好幾次。
　　漫長的一分鐘之后，她咬了咬牙，聽見自己用有點顫抖的聲音對司機說，對不起師傅，請你開車。
　　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司機沒說什么，發動了車子。開出酒店有一段距離之后才問，小姐，去哪里？
　　半個小時之后，季微暖在一家咖啡館門口下了車。
　　這是一家很小的咖啡館，顧客一直不多。季微暖最喜歡那份安靜的氛圍，所以經常來這里看書，發呆，上網。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季微暖在角落里的位子坐下來，對自己說。
　　大半年前，她去杭州出差做一個采訪。采訪對象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室內設計師，自己有一家設計工作室，還有一些博得大眾喝彩的作品，在業內也算小有名氣。做準備資料的時候，死黨兼同事周洛湊上來，調侃地說，哎，這人跟你很是有緣哪，要不你踹了你家陳嘉信，跟他算了。
　　季微暖嗔了她一眼，看到采訪對象的名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的確蠻有緣的樣子。面前資料上，赫然寫著：姓名方漸寒。
　　等到采訪那天，方漸寒看到季微暖的名片，就笑了。這個頗有點詼諧的小笑話，成了采訪人和被采訪人迅速熟絡起來的催化劑。由此采訪也進行得很順利，結束的時候離季微暖回上海的動車時間還有3個小時。
　　“我請你喝杯咖啡吧。”方漸寒很自然地說，“有一個地方你肯定喜歡。”言語間有著不容拒絕的自信。
　　那間小咖啡館坐落在西湖邊。小小的門面，里面卻別有洞天。店主明顯是個復古控，店里裝飾滿滿都是古舊痕跡的明信片，招貼畫，桌椅造型簡潔古樸。MENU是手抄的，中英文對照，中文字跡蒼勁有力，英文則是雋秀的花體字。
　　方漸寒進去，跟每個店員都熟絡地sayhi。季微暖好奇地問，你常來？
　　“何止常來，”方漸寒笑得有點詭秘，“這店裝修的時候我就在了。
　　“啊！”季微暖恍然大悟，“這里是你設計的！”
　　“猜對一半。”方漸寒坐下來，把脫下來的外套搭在一邊的椅背上。“我是這里的股東之一。”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閑聊。很快發現，他們的共同愛好多得驚人。季微暖后來回憶起這段經歷，經常自嘲說，小說里常用的橋段，自己居然未能免俗。他們都是咖啡的狂熱愛好者，一日無咖啡不能活；他們都愛足球，而且同是英國利物浦隊的粉絲，提起這個來季微暖簡直是覺得相見恨晚———她身邊的球迷們無一不喜歡著切爾西、曼城，居然沒有同好跟她一樣從中學開始就喜歡利物浦！他們同樣喜歡旅游，而且不喜歡去那些人滿為患的名勝古跡，卻喜歡在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找咖啡館慢慢品一杯咖啡。
　　2個小時很快過去，季微暖要去趕火車了。方漸寒開車把她一直送到火車站。臨走，方漸寒給了她自己的私人手機號碼，說：保持聯系。
　　回去的火車上，季微暖回想起今天的暢談，突然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似乎被什么觸動了。閉上眼睛，方漸寒帥氣的臉就浮現在眼前。
　　“花癡。”季微暖輕聲罵自己。然后掏出電話，撥通了陳嘉信的電話。
　　“采訪做完了？”陳嘉信在電話另一頭關心地問。
　　“嗯。挺順利的。今天采訪的是個帥哥哦。”季微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冒出這一句。
　　“哦，是嗎？恭喜你，enjoy呀！”
　　“當然！”季微暖已經習慣了兩個人這樣特殊的打情罵俏，畢竟認識7年，結婚3年的感情和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積累的。
　　“今天我有個重要客戶，不回來吃飯了，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陳嘉信是一家電子機械公司的銷售主管，經常有這樣那樣的應酬。
　　“好。少喝點酒啊！”就這樣收了線。
　　如果方漸寒沒有再打電話給季微暖，后面的故事也就不會發生。回到上海之后的2個星期，季微暖本來已經把方漸寒在心里自動歸檔為偶然艷遇了，卻在一個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接到了他的電話。
　　“還記得我嗎？”
　　“啊，當然。”季微暖霎時間居然有點小慌亂。她從位子上站起來，閃進了會議室。
　　“今天下班有空嗎？”
　　“今天？”
　　“嗯。我在上海，來拜訪一個客戶談一個方案。現在結束了，正好有空，想請你吃飯。”
　　“啊，哪里，應該我請你才對。你稍等，我跟家里說一聲。”
　　轉過身，季微暖撥通了老公陳嘉信的電話。
　　“干嗎呢？”
　　“嗯……當然是上班呢。”
　　“我今天晚上臨時有個外地的朋友來要聚一聚，不回來吃飯了。”
　　“啊，那正好，本來我也要打給你，因為我今天要加班。”
　　晚上，他們約在一家素食館，那里是季微暖的最愛。
　　“不好意思啊，我知道一般男士都喜歡吃肉，可是這家的素菜很好吃的，絕不亞于肉食，所以才特別推薦給你試試看。”
　　“哈哈，你歪打正著了，我可不是一般男士，我可是有定期吃素的習慣呢。再說了，跟美女吃飯，吃什么可不是重點。”
　　季微暖立刻發現，他并不是在逢場作戲———吃飯的時候，他把各種素食的做法和健康功效講得頭頭是道。怎么說呢，簡直是好感度立增啊。
　　“像你這樣的才子加帥哥，肯定女朋友一大把吧？”季微暖想起周洛，芳齡29了還沒有著落，開始想撮合這兩個。
　　“什么一大把，你當我濫情啊。”聽到季微暖問這個問題，方漸寒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我可是柳下惠，一般都坐懷不亂啊。”
　　“哈哈，你還真幽默。我可不信。”
　　方漸寒放下筷子，看著季微暖，正色道，“不開玩笑。我真的沒有女朋友。要是你肯賞光做我的女朋友，榮幸之至。”他正視著季微暖的眼睛，眸子里微微閃著光。那光芒讓季微暖心里忽然開始慌亂起來。
　　“我可沒那個榮幸了，我已經名花有主啦。改天給你介紹個美女。”季微暖草草換了個話題。
　　上海跟杭州，距離并不遠，開車2個小時。動車45分鐘。季微暖所在的雜志，經常會去杭州拍大片，采訪，做專題；方漸寒則有很多客戶和項目在上海。他們見面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吃飯，喝咖啡，逛書店，看展覽。
　　不知道為什么，季微暖從來不跟陳嘉信提起方漸寒，只說是朋友聚會。對于做編輯的季微暖來說，朋友本來就多，所以陳嘉信也從來不多過問。他工作也忙，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經常加班，要么就是陪客戶，或者出差。
　　一個人的時候，季微暖開始懷疑自己。她發現自己經常會想到方漸寒。她也很明確地感覺到，方漸寒在追求自己。每次見面，他都帶一張手繪的玫瑰花。
　　“買一束玫瑰花太招搖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手繪的玫瑰不一樣，你好收藏，而且我手寫我心。”
　　季微暖不是沒有推辭過，“我結婚了。”
　　“我不在乎。”
　　“我跟我老公感情很好，跟你不可能。”
　　“我有自信。我會等你。”
　　季微暖開始慌亂了。她發現自己不能從心里完全刨除方漸寒的影子。但每次想到方漸寒，接下來就會想到陳嘉信。無論哪個選擇，都讓她有著某種抗拒。她開始鄙視自己，居然成為自己最不齒的一種人：出軌。盡管只是精神上的，她也不能原諒自己。
　　她開始盡量避開方漸寒，不跟他見面，不通電話，短信也不回。
　　她有點心虛地開始補償陳嘉信，不加班的時候按時回家，買菜燒，把家里布置得溫馨可人，燒一桌子陳嘉信愛吃的菜等加班的他下班。可是最近陳嘉信非常的忙，一個星期有3、4天要加班，還經常出差。據說是在做一張大單。
　　方漸寒卻很執著地每個星期寄一張手繪玫瑰花。雖然得不到回音，他還是每天給季微暖發短信。有時候只是講講設計室的事情，有時候講自己偶然發現的好的咖啡館，偶爾抒發一下對季微暖的想念。
　　季微暖一直以為陳嘉信是自己感情的最終歸宿。卻從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方漸寒。學藝術的方漸寒，高大，帥氣，有才華，更讓季微暖心動的，是方漸寒略微霸氣充滿自信的性格。是誰說過，強勢的姑娘只想尋找一個比她更強勢的男人，保護她，給她霸道的溫暖。陳嘉信不是這樣。他始終性格溫吞，無原則地縱容著季微暖的小脾氣。
　　漸漸的，感情的砝碼朝方漸寒傾斜過去。季微暖把那些手繪玫瑰花仔細地收藏好鎖在辦公桌抽屜里。
　　一天下午，季微暖坐在咖啡館里發著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老早就請了年假，因為以往陳嘉信都會陪她一起慶祝。可是今天陳嘉信臨時出差了，說是那個大項目出了一點紕漏。
　　7年以來第一個沒有陳嘉信的生日。季微暖有點不習慣。更不習慣的是，他這一天居然連個電話也沒打。
　　照舊是下午，手機方漸寒的短信來了。
　　“我在威斯汀酒店。特別想見你。”短信里寫了酒店的樓層和房間號碼。
　　季微暖猶豫了很久。約在酒店。這是個就算沒做什么被人發現了也會渾身是嘴都說不清的地方。她理解方漸寒的意思。他在用這種方式探測她的心意。盡管認識的時間并不算長，他卻已經太了解她———如果她去了，就代表她接受了他的心意。
　　終于，華燈初上的時候，季微暖在咖啡館結了賬，在路邊招了一輛出租車。
　　“去威斯汀酒店。”
　　出租車停在酒店大門前。殷勤的門童一個箭步上來，躬身拉開車門。
　　季微暖在車里，付了車錢，心卻開始發抖，腳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門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出租車司機也回頭看了她好幾次。
　　漫長的一分鐘之后，她咬了咬牙，關了車門，聽見自己用有點顫抖的聲音對司機說，對不起師傅，請你開車。
　　她終究邁不過自己心里的坎。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對自己說。是的，她喜歡方漸寒。可是，這種喜歡，是一時的意亂情迷，是否能比得過跟陳嘉信7年的感情3年的婚姻？就算能比，她也不愿自己被自己唾棄———成為一個背叛的人。與陳嘉信的初識，相戀，到結婚，2000多個日日夜夜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季微暖搖搖頭，似乎要搖掉自己的胡思亂想，我不能對不起陳嘉信。嘉信，就當我短暫的迷了路，我回來了，以后我會好好珍惜我們的感情。
　　在咖啡館坐了一會，她關掉了手機，回了家。
　　家里自然沒有人，黑燈瞎火的。季微暖打開燈，給自己泡了杯柚子茶，走進書房，打算看張碟片打發這一晚。
　　打開手提電腦，里面夾著一封信。是陳嘉信的筆跡。
　　“這家伙，玩什么小驚喜呢。”季微暖心里一熱，打開信開始讀。
　　“微暖，我一直沒有勇氣給你寫這封信。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可是，以后，或許你都不會讓我陪你過生日了。因為……我們分手吧。
　　你罵我吧，是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想瞞著你，看著你對我這樣那樣的好我除了良心不安還是良心不安。我愛上了別人。她沒有你漂亮，也沒有你能干，可是，我們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題……”
　　季微暖的手開始發抖，渾身開始發抖，發抖，發抖，信紙落在地上。
　　窗外，無聲的風掠過夜空。這乍暖還寒的季節，只有星星還那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