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新中國誕生,私家車作為資本主義的象征,被嚴加限制,當年資本家的那些外國老爺車雖然動得起來,卻也是停多開少,直到“文革”中徹底絕跡。1966 年夏,京劇藝術泰斗馬連良在北京被毆打羞辱至死,其“罪狀”之一,就是還保有著一部私家轎車。
與私家車對應的是公車,其實是按級別分配的官車,省部級以上坐“紅旗”,廳局級干部坐“上海”,按照嚴格規定,1984 年以前,縣團級不能坐轎車,只能坐“北京212 ”吉普。在“狠斗私字一閃念”的年頭,“私有”就是資本主義,就是一種反動,人們唯恐避之不及。
80 年代初,新華社主辦的時事刊物《半月談》,還在討論農戶是否可以擁有自己的手扶拖拉機。直到1984 年,國務院文件才正式允許農民擁有作為生產資料的機動車,這竟是一個劃時代的突破。
轎車,不是生產資料,是“奢侈品”。私家轎車,除了北京、上海個別名人購買的外國駐華機構的二手車,新車,一般人不敢想,有錢也沒處買。后來通過灰色渠道,從東歐易貨貿易進口了一批微型車,投石問路。
長期以來,即使公開談論私人轎車,也是一個禁區。
1987 年6 月,國務院撤銷了中汽公司,由中國汽車工業聯合會取而代之。陳祖濤任理事長。中汽聯的一個歷史性功績,就是推進了轎車工業的建立,繼而把轎車進入家庭的準備提上日程。
陳祖濤是中共早期領導人之一、紅四方面軍政委陳昌浩之子。11 歲被從延安送到蘇聯國際兒童院,1951年從蘇聯莫斯科包曼高等技術學院機械系畢業回國,不久便被派作駐蘇代表,聯絡蘇聯援建一汽事宜。1955 年起,先后擔任一汽技術領導工作,1965 年籌建二汽,并成為第一任總工程師。
學者型的陳祖濤,以及他的搭檔之一—副理事長薄熙永,觀念開放,思路縝密,長于大布局的構架。與他們的密切交流,對于我的整體汽車觀念形成產生了很大影響。
中汽聯剛剛起步的1988 年,改革進入攻堅階段。計劃和市場的價格雙軌制,引發“官倒”盛行。鋼材、鋁錠等原材料放在倉庫沒挪窩兒,幾經倒手,價格就打著滾兒翻了幾倍。是年春夏,國務院決定放開部分產品的價格管制,實行“價格闖關”,由此引發了一次空前的通貨膨脹。老百姓恐慌了起來,為了保值,四處搶購。毛線、肥皂、火柴,甚至油鹽醬醋都成了搶購囤積的對象。搶購風潮和通貨膨脹的疊加讓普通百姓苦不堪言,體制、利益、發展道路的多重矛盾交織,形成了次年那場“動亂”的溫床。
為了把居民儲蓄總額這只“老虎”重新關進“籠子”,呼喚一種與國家整體經濟技術水平相適應,并能產生裂變效益的“領航產品”,已是當務之急。
20 世紀60 年代初,各地曾以五六元錢一斤的“高級點心”、“高級糖”回籠貨幣;70 年代,售價百元級的手表、自行車、縫紉機成為供不應求的“三大件兒”;80 年代,千元級的冰箱、彩電、錄音機又風靡一時;臨近90 年代,亟待尋找一種萬元級,技術含量高、產業覆蓋面廣的工業品,作為國民經濟的“領航產品”。不少有識之士的目光鎖定以百姓消費為主的家庭轎車。
1988 年初,陳祖濤向我談到,改革開放造就了五六百萬“先富裕起來”的人,他們和百姓一起擠在狹窄的消費領域里,必定激化通貨膨脹;如果10%?15 %的富人選擇私人轎車作為代步工具,中國轎車業就會增加40 萬?60 萬輛的需求量,并且為過于集中的消費打開一個泄洪口。開發這個新市場,有兩件事情必須要做,一是政府出臺相關政策,鼓勵私人買車;二是應該提前安排私人轎車的生產規劃。幾天以后,我在新華社《經濟參考》上撰文《鼓勵小轎車進入富裕家庭》,詳細推介了陳祖濤的思路。
當時,解開經濟生活中的另一個“怪圈”,也需要“轎車進入家庭”這把“金鑰匙”。
公車,公款購買、官員乘坐的轎車,曾占國內轎車保有量99%以上的絕對優勢。幾十年來,中國人把這一點視為天經地義。然而,“公車”日漸把經濟拽進一個可怕的“怪圈”:“國家”從一個口袋里掏錢造轎車,從另一個口袋里掏錢把轎車幾乎全部買下。轎車造得越多,買車花的錢越多。到了80 年代中期,隨著“公車”數量的激增,檔次的攀升,“國家”日益不堪重負。
1987 年底,一則來自財政部的爆炸性新聞刊登在《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當年1 至10 月,全國社會集團消費比上年同期增長20.2 %,為全國性的“超前消費”帶了一個壞頭兒,亟須整頓,亟須制止。其中,購買高級小轎車尤為突出。與1981 年相比,全國集團購買小轎車數量增加6.2倍,資金增加14.5 倍。各單位追求進口車、豪華車、超豪華車,用巨額外匯來滿足這種難以填平的欲壑,更是一種極大的社會問題。是年,公款購買轎車年支出已經占到社會集團總支出的七成。針對公車消費攀比之風愈演愈烈,中央頻頻發出通知,嚴禁黨政機關超標準用車。在中央“控辦”19種嚴格控制公款購置的商品中,轎車被列為第一號目標。然而,嚴控的結果,卻是國家剛剛投資建設的轎車合資企業銷量跌入低谷。
只有改變官車一統天下的消費結構,引進私人消費,才能夠形成從生產到消費的良性循環,走出轎車生產越多,國家負擔越重的怪圈。中汽聯當時正急切地尋找著家庭轎車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