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鏡頭中,通常會看到這樣的一幕,高速飛行的子彈擊穿人的軀體,血肉橫飛,仿佛薄薄的軀干里邊全是洶涌澎湃的血漿。后來我親眼目睹了槍決死刑犯的過程,才發現并不是電影里所描述的那樣。事實上,死刑犯被子彈擊穿時,并沒有流多少血,更不用說血花四濺了,因為高速飛行的子彈釋放出來的熱量會燒灼人的組織器官,從而起到凝結血液的作用。
某種程度上,我感覺自己上當受了騙,被這些常見的鏡頭表現手法蒙蔽了。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或許一生都會以為是電影里看到的:怒放的血液鮮花一般綻開,地上血流成河。再比方說,我們常在電影中見到追逐的場景,在電梯、地鐵門即將關閉的剎那,氣喘吁吁跑到門口的人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壞蛋合上大門揚長而去。事實上,現實生活中,我們乘坐的電梯門并不會如電影中那么不聽話。
這種顯然違背物理規律的鏡頭讓我們日漸沉陷于假象的世界中,就像看到殺人就該血流成河,每個壞蛋最后必定將遭受正義的懲戒或死去,而代表光明正義的主人公則是永遠打不死的小強等等。
我將這些理解為一種在鏡頭面前不得不要表現的謊言,一種具有煽動力和感染力的藝術夸張。很多人一生堅信這種“謊言”,沉醉于“真實”的世界里,一生相安無事,沒誰能動搖早已駐扎于他內心的這種真實性,當然他們也從不會主動去質疑這種真實性。
該不該讓更多的人得知真相,這是一個涉及到公民的知情權的問題。知情權也可以延伸為參與權,更多的人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會煥發出參與的熱情,比方說早些年紅火的超級女聲,又比方說西方的全民選舉。
知情權是一面鏡子,當它被面紗遮蔽起來,什么也不會看見,你也無需擔心自己長什么樣,它看不到你臉上的雀斑和痣,也看不見你的齙牙,當然也看不見你美的一面,人處在一種簡單極端的審美機制下。
但是,當面紗一旦拉開,呈現在面前的可能是五花八門眼花繚亂的一切,意味著失望、憤懣、驚喜、驕傲和自戀。通過這面鏡子,我們甚至能看到之前壓根想都想不到的一切。
小學時,我們在作文中常用到的一句話是,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了祖國的大江南北。那時候年少無知的我還不懂什么叫“改革”,也不知何為“開放”。也就是那時,電視機開始進入了我們的生活,那是父輩們想都不敢想的事,他們不相信這么高級的現代化電器竟然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經發明并成為人們的日常必需品。
有了電視后,經常看到里邊播放的《鐵道游擊隊》、《敵后武工隊》等愛國教育影片,那時候我堅信,日本鬼子是被咱敵后武工隊趕跑的。就他們那幾個打不死的小強,將幾百萬兇神惡煞的鬼子打得屁滾尿流。再后來,牛仔服逐漸取代了中山裝,尖頭皮鞋似乎比解放鞋穿上去更洋氣,很多追求美的年輕人學會了跳霹靂舞和迪斯科,豐饒的現實讓貧瘠的想象目瞪口呆:原來這個世界還能這樣,還可以這樣。
得知更多的知情權也就意味著他們擁有了更多支配自由的夢想和追求光明的渴望。
青年賈樟柯日漸不滿足在山西汾陽小縣城那種打桌球打群架閑晃蕩的小混混生涯,對每天路過的運煤火車產生了強烈的幻想,于是他毅然去了北京。北京,意味著他擁有更多的知情權,有更多可以追求的東西。
很多年后,電影《站臺》一群青年興沖沖跑去看火車的場景依舊會讓人感慨不已。這是一群不甘平庸和被現實局限的追夢者。我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肯定早就發現了電影鏡頭中的那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