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畫家若在野外快速作畫,沒準會被當作奸細抓起來。
世傳張僧繇善畫,且愛當眾畫畫。一時興起,在禁令安樂寺墻上畫了四條龍,卻不點睛。自然就有人問他,為何不畫完?答曰若點了睛龍就要破壁飛出了。大家當然不信,張僧繇就去點,果然四龍飛騰——“畫龍點睛”這成語,就這么來的。
三國時以“曹衣出水”聞名的曹不興,也愛當眾來上一兩筆。那個時代娛樂少,有人當眾畫畫,把面白墻畫得花里胡哨,一如現在大導演當街拍電影,必然有群眾圍著看。畫家也很大方,因為在唐以前,畫家地位跟賣把勢的倡優相去不遠,得有個“表演娛樂大眾”的因素在。
但畫家們一旦脫離了畫匠畫師,就有了脾氣。唐朝南宗王維、北宗二李,自己有官位有身份,畫畫純出愛好,于是也有了位分派頭,畫畫就不愛當著人了。除了有些酬詩唱答的場合要現場揮毫,大家都喜歡悶在自家畫室里,安腕運指、勾皴點染地細細折騰——至于像《唐伯虎點秋香》里,周星馳凌波微步踏云飛神那種畫法,只能當玩笑看了。
文藝復興前后的名畫家,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低。達芬奇當初畫《最后的午餐》時,有目擊者筆記說,他經常爬上腳手架,抱著雙臂,端詳自己已畫完的部分,看了良久,才重新畫下一筆——以他那時的威望之尊,已達到了不怕人指點的地步。米開朗琪羅被教皇逼去畫西斯廷天頂圖時,本來很不愿意——他此前沒完成過大型壁畫,希望教皇改派拉斐爾去畫,未遂。米開朗琪羅一生氣,直接拒絕助手,拒絕任何干擾,把自己在禮拜堂關了四年,獨自做完了天頂圖這不世杰作。為什么他拒絕干擾呢?瓦薩里記載過另一個故事:
當初米開朗琪羅雕《大衛》時,佛羅倫薩的行政長官皮耶爾?索德里尼過來,附庸風雅不懂裝懂,認為“這鼻子太厚了!”米開朗琪羅看了眼長官,不動聲色,拿了剪刀和石粉爬上臺架,輕輕地把剪刀動了幾下,手中慢慢地散下若干粉屑,然后對長官說:現在請看。索德里尼大為滿意:“現在,它使我更歡喜了些。你把它改得有生氣了!”——實際上,米開朗琪羅根本毫無改動。
魯本斯在弗蘭德斯名重一時,交結的是權臣貴胄,約稿多,忙不過來,所以也半公開地請了大堆助手。世傳魯本斯畫畫,是自己安排好格局,讓小的們分頭畫完,臨到最后,他老人家親手來畫龍點睛,把他傳世的雄渾艷麗色彩給點上,然后畫稿忽然活了。魯本斯的弟子凡代克善畫人像,也是約稿如云,于是偷個懶:反正那時代紳士們穿衣打扮相去無幾,就畫好了許多軀干,只等雇主請他,畫個人頭接在軀干脖子上,就是幅畫了。
英王查理一世聽說他這作風,心頭不愉:誰樂意自己的脖子和腦袋分家呀?于是嚴令凡代克:給我來一幅側身像,要顯得咱雄才大略,萬不能敷衍了事!凡代克老實畫了,成為他傳世畫里極有名的一幅。查理王不樂意畫里脖子腦袋分家,自己卻在1649年上了斷頭臺。時也命也,無可奈何。
至于正統宮廷怎么做畫,委拉斯凱茲名作《宮娥》就巧妙地描述了場景:國王王后端坐,畫家面對畫板躊躇,公主宮娥們在旁天真無邪圍觀。但老勃魯蓋爾另有一幅畫,畫他辛苦描摹,背后卻站著個探頭探腦的家伙窺視,老勃魯蓋爾面沉似水,就透著不高興,可見公主窺探和普通雇主窺探,給人的感受是兩樣的。
印象派畫畫,講究一個字:快。因為光線、云彩稍瞬即逝,更要用急速筆觸把握住。馬奈當年去看莫奈時,嚇了一跳:只見莫奈租了艘船,拿工具把自己固定在船尾,凌波而畫。馬奈大受感動,特意畫了《船上畫室中的莫奈》,以表敬意。話說莫奈早年還沒培養出所謂“印象派的眼睛”時,聽了約翰?巴爾洛德?容金德勸說,“去荷蘭學畫戶外畫吧!”果斷前往,1871年,他在荷蘭贊丹鎮,半年內畫了25幅畫。但也因為畫得飛快,被警察盯上,還特意拉去問話:你在野地里畫這么快這么多,莫非是軍事細作?快從實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