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幾何時,握筆書寫曾是我們的紙上歲月。不論毛筆、鋼筆、圓珠筆或鉛筆,筆尖在紙張上刻劃著我們的思維軌跡,流淌著我們智慧的汗水。手稿,它是一切創作的原始文本,是文化創造過程中的真實記錄。如今,在書寫與我們漸行漸遠的時代,更加令人懷念手稿、收藏手稿、保護手稿和研究手稿。
手稿不等同于手跡
手稿是相對于印本而言的一種文本形式,在以筆為書寫工具的時代,每一本(篇)書和文章均需經過書寫的“手稿”過程而完成。在歷史上,人類思想的傳播和知識的積累除口承文化形態之外,文字和符號的記錄成為人們的主要表達媒介。隨著書寫工具的不斷更新,人們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書寫歷程,人們通過不同的載體,形成了豐富的文本形式。其中人工書寫的稿本和抄本皆為重要的具有時代特征的傳世文獻。
在印刷術誕生之前,文本的傳播形態主要是抄本,作者手稿的保存與流傳十分稀少。在歐洲,“古希臘或羅馬作者的手稿無一留存至今,他們作品的稿本極少有早于6世紀的,大多屬于9至10世紀”。(《不列顛百科全書》第2卷,第73頁)已知最早的歐洲非教會人士留下的簽名是1096年西班牙軍事統帥熙德的真跡,第一位留下手書文字的國王是英格蘭君主愛德華三世(1327年至1377年),直到中世紀末寫作風氣逐漸興盛之時,隨著古登堡發明印刷術后才“結束了大規模的由不留姓名的人氏手抄文稿的工作,代表個人的標志開始受到重視”。(《不列顛百科全書》第2卷,第73頁)由此可見,手稿并不等同于手跡。歷史上遺留的手寫文書并不能全視之為手稿,因為在抄寫文化時代,沒有明確的作者。只有當印刷術產生后,作者身份才真正得到了顯示。
史密斯在《中世紀文本及其初版印刷》中說:
“中世紀出于種種理由和原因,并沒有我們現在所謂‘作者身份’的概念。現代人賦予這個詞很大的聲望、景仰和榮耀,因此面對成功出版著作的作者,會覺得他比一般人更上層樓,更接近偉人。這樣的看法肯定是晚近的副產品。中世紀學者對自己所讀著作作者的確實身份漠不關心,這一點殆無疑問。同時,當時的作者對‘引述’其他著作和指明出處不很重視,對于署名的看法也和現在不同。即使千真萬確是他們自己的簽名,也不例外。印刷術的發明去除了許多讓匿名繼續存在的技術因素。同時,文藝復興運動也創造出文學聲名和智慧財產之類的新概念。”(轉引自麥克魯漢《古騰堡星系——活版印刷人的造成》第191頁、臺灣貓頭鷹出版)
因此,從文本之間的關系來看,手跡是所有書寫行為的產物,而手稿則是其中作者的一種創作行為的結果。作者是構成手稿的要素之一。從歐洲的手稿收藏史觀察,文藝復興時代催生了一大批文化名人,他們的手稿被較好地保存于各類圖書館中,如達·芬奇、米開朗基羅、阿里奧托斯、丟勒等人。18世紀以后,幾乎藝術、科學及社會各界的名流皆有數量眾多的手稿傳世,被各大檔案館、圖書館、博物館和收藏家妥善收藏,形成了公私收藏手稿的傳統,歐美的不少圖書館還設有手稿管理機構、專司手稿的收藏與研究。
文化遺產亟待重視
在中國,手稿的研究尚不充分,其視野主要局限在紙質文獻方面。目前公認的中國古代現存最早的著作手稿是宋代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殘頁,共二十九行四百六十余字,內容為《資治通鑒》第九十二卷,這篇《資治通鑒》的部分提綱稿,也是宋代惟一傳世的著作手稿,現藏于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我國現存最早、最完整的著作手稿是元代郭畀的《元郭髯手書日記》。該稿現存五十二頁,起自至大元年八月二十七日,迄于至大二年十月三十日,現藏于上海圖書館。1958年古典文學出版社據此稿本影印出版,書名定為《郭天錫手書日記》。
我國古代留傳至今的手稿主要是明清兩代的遺物。據上海圖書館版本目錄學專家陳先行先生以《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的著錄統計,在經部的五千二百三十九種版本中,有稿本六百五十九種,史部的一萬五千七百零八種版本中,有稿本一千六百十六種,在子部的一萬二千九百二十四種版本中,有稿本六百六十六種,在集部二萬二千九百二十四種版本中,有稿本一千九百零六種,在叢部的六百二十二種版本中,有稿本一百零八種,合計達4955種,其他未經著錄的稿本也有相當數量。
除著作手稿外,尚有大量的尺牘手稿。進入近現代后,圖書報刊出版數量高速增長,各類手稿的存世量遠超于古代。但歲月的滄桑也不知消蝕了多少名家名作的手稿。手稿作為一種文化的遺產亟待人們的重視和搶救。在上海圖書館的文獻學傳統中,十分重視手稿文獻的收藏與研究,曾舉行過大型的館藏手稿展覽并出版研究性專題圖錄,如2006年舉行了“上海圖書館藏明清名家手稿展”、2011年11月21日至12月1日舉行了“上海圖書館藏中國現代文化名人手稿展”。
正在消逝的文壇風景
從文獻學和創作史的角度而言,手稿是作者以文字、符號親自書寫的稿本,是各類作品的原始記錄,是作者將其正式印行(或傳抄)發布前的各種文本。諸如初稿、歷次修改稿、定稿和清樣(或打印)校改稿,以及樣書修訂稿等。手稿作為一種原始文獻,其獨立形態的文本均可視為孤本,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它真實地記錄了作者的創作過程,客觀地反映了作者思維活動的形成與變化,是一種不可再生的文獻。但手稿在歷史上往往于付印之后未能妥善保存而亡佚了,其收藏的重要性與價值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并不為人們所重視,以致今日我們無緣從先賢手稿的字里行間體察其才思的表達與心跡,從規整劃一的印刷字體中尋找作者的身影。
如今,人們的書寫方式、出版環境和人際溝通的形式均發生了明顯的變革,手稿已是近20年來與我們逐漸遠離的文字背影。自20世紀初以來,人們經過了多次“換筆”,中國人擱下使用了2000余年的毛筆后,鋼筆、圓珠筆、鉛筆成了主要的書寫工具,直到20世紀末期的電腦普及后的再次“換筆”,“敲鍵盤”漸漸代替了“爬格子”,我們正經歷著一個革命性的書寫轉換時期。與此相適應的是,隨著技術的進步與網絡媒體的發展,人們的思想表達方式已不完全依靠文字的直接書寫。手機短信和電子郵件成為即時傳遞的書信,昔日的鴻雁傳書、魚傳尺素已成一種文化的記憶,手寫的書信已日益淡出現實的生活。不見片紙只字的網絡寫作已是一種全民的文字狂歡,個人的創作無須經過“手稿”的寫作和“出版”而得以與世人見面成為了現實,以往作品受制于“發表”的束縛已蕩然無存,網絡作家多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網絡文學作品與日俱增,風光無限。文字的書寫與創作的尊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手稿的生態環境已是時過境遷,不可挽救。在此境況之下,恰恰更加凸顯了手稿的珍稀性價值,更加喚醒了人們收藏手稿的意識,更加促使人們盡力保留這片正在消逝的文壇風景,或許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只能從作為文物的手稿藏品中去遙望這一隱匿的文字背影了。
目前,我國的手稿收藏狀況是公私兩方均表現積極,爭相搜集。公藏機構仍然是以圖書館、檔案館和紀念館為主。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現代文學館、上海魯迅紀念館等是我國手稿收藏最豐富的公藏機構。各地的名人故居紀念館均高度重視手稿的征集,將之作為主要的展示藏品。
上海圖書館長期重視名家手稿的收藏,在1992年率先在國內設立了手稿專藏部門——“中國文化名人手稿室”,1996年改為“中國文化名人手稿館”,館藏中國現當代文化名人手稿達6萬件,其館藏量居于國內前茅。國家圖書館也設立了“近現代名家手稿文庫”收藏手稿。公藏機構的手稿收藏形式主要通過名家和家屬、收藏者的公益性捐贈。
近年來,名家手稿是收藏界廣受矚目的紙質藏品,其價值已日趨攀升,助長了人們對手稿的重視度,國內的拍賣公司曾多次組織手稿專場拍賣,取得了可觀的成交記錄。一批不為人知的手稿通過競拍場得以重見天日,有幸被世人睹其手澤。從手稿收藏和研究狀況來看,其文獻價值、文物價值正日益受到人們的重視,特別是珍稀的名家手稿已是人們爭藏的目標,顯示了獨特的收藏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