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奔騰（組詩）

□王興偉

黃河之水

我看見更多的泥沙

沉淀，看見巴顏喀拉山的色彩

涂滿每一朵漂浮的云

黃河邊上，洗衣的母親

諳熟了水的品性

她把夏日與冬日

都揉成了堅硬的石頭

我一伸出手去

就觸到花開，兩岸馨香的麥穗

飄揚得像高高在上的旗幟

那無處不在的號子

帶著濕漉漉的魚腥味

一杯燒酒，幾點漁火，

黝黑的面龐在寬闊的河道上

淌盡男兒本色

黃河之水

布滿傳說與艱難

我想清一清嗓子

在漫天星光下吼一吼

我知道有多少遼闊的回聲

就有多少只盤旋的鷲

我想吼一吼，看看身體里的血

是否還在生銹的灘涂擱淺

臨水而居

黃河太長，我無法扳著手指

一一數清渡口。蓑衣，斗笠

洶涌的河面繁衍著

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

與水有關，歷史往往祛除

我與祖父的交談

我們在河里

一鼓作氣的仰泳是一種姿勢

還有打漁的阿生

于庚辰年未月未日未時

看見一條盤旋的龍、

也是一種向上的姿勢

在縹緲的中心，我看見燈盞

看見一條河奔騰的兩岸

人來人往，我知道

那個手持木槍，騎一頭怪獸的人

是我的祖先，他的面孔

滿是沙色，水在一叢鮮艷的草中

通向居住的河，通向一首

神秘的歌謠

臨水而居，我學會了隱忍

學會了割麥插禾，學會了用一河之水

濯洗污垢，學會了在水中受孕

你看奔跑的風，鼓起滔天大浪

一帆遠去，我只好靜靜關上

剛剛打開的心扉

黃河太重，那些淤積的泥沙

每一粒都有不可辯駁的硬度

我靜下心來，看見黃河的臉

堆滿了無以言說的蒼茫

長河落日

快馬揚鞭，從上游一直到下游

都有折斷的劍戟，歷史其實

就是一條河里銹蝕的鐵

殘缺的經卷

每一處記載，都被后一處記載覆蓋

每一處現實，都只能看見風的影子

長河落日，輝煌的村莊隱隱約約

狗吠，雞鳴，外出的漢子

在漂浮的水藻中掙扎

他的莊稼在淺淺的水里

交換著英雄的氣質

沒有什么，能比得上一滴水

融于另一滴水，浩浩湯湯

文字，相容的族類，與閃爍的燈影

交互搖曳

黃河邊上，風吹無界

我不知道，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英雄的鐵蹄會再次踏過

渾圓的落日

水枕黃河

我只能在河面上

撒網，撈起一條又一條的魚

我不敢溯流而上

怕丟失刻骨銘心的故鄉

開滿槐花的原野

翔于水底的魚，蝦與蟹

唱著歡樂的歌

黃河邊上，號子高低有序

從水中走出的妹妹

嗓子像一只夜鶯，出了黃河

她就是展翅的鳳凰

蘆荻森森，我知道水做的骨肉

嫵媚，草高過我們的身軀

我們在水一方，枕著黃河

我們內心的波濤

與黃河一樣遼闊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條奔涌的黃河

一瀉千里

車過黃河

夜色已深，兩岸的燈火

幻成一幅人間仙境

車在咣當咣當中

撒落遠古或未知的神秘

我有些不知所措

想象在一頁紙上

就要接近寬闊的渡口

沒有迎風的漁船

可風卻在使勁地吹

黃河渾濁的水就在腳下

我俯首，卻看見漆黑的夜

英雄們了無音訊

只有被不斷沖刷的黃土

奔流的水

與魚鱗般閃爍的光芒

一天星星，孤寂而遼遠

黃河邊上

我無法把黃河

當成一面平靜的鏡子

一浪卷來，人在河底

又一浪卷來，那些顛簸的小船

永不更改,出發的周期

我知道黃河,有自己的個性

幾千年來，山的剛毅水的溫柔

淬成了無數奪人的刀鋒

有人站在馬背上，大風起兮

有人騎在牛身上，曉風殘月

有人爬在人背上，濕漉漉的心事抵達河心

有人在船上失語，有人拋出長長的線

黃河邊上

我們都姓黃，把兩岸堆積的黃土

當成生命，我們手持麥穗

把烙黃的大餅

高高舉過頭頂

黃河道上，流水一遍一遍

一條條魚，游向無法預測的遠處

白晝輪轉的時空

從此注入了，一條河無法觸摸的永恒

黃河之源

我再次打開地圖

在巴顏喀拉，雅拉達澤峰上

高懸的鷹，奔跑的獸

與一片片搖晃的樹葉

都閃著神的光芒

神在空中，潔白的雪臥在山頂

這圣潔的源頭，清澈得看見影子的水

搖著智慧的腦袋

一炷香的祭祀，從太陽升時起

溫柔與慈愛。就在遠古的陶上靜坐

云層開始舞蹈，鳥的翅膀伸開

歡樂就要誕生，所有的虔誠都在守候

一滴水，誕生另一滴水

誕生廣袤，與無限

渡黃河

厚厚的冰面上

種子挺起胸膛

一枚晶瑩種子，孕育冬的性格

等待春耕，播撒熱望的蘇醒

春天如期來臨，大地蓋起高樓

種子望見，太陽濕漉漉的沐浴

失去土地，種子會哭嗎？

天真的孩子，純潔的問

種子不會哭，會死去

母親注視，遠方的目光

人仰馬嘶，懷揣天下的人

就要渡過黃河

黃河的深度，此時

人心一樣，再冷的風也無法阻止

命運與生存的對抗

有多少批人渡過黃河

就有多少個深沉的時代

稻，麥，粟或者玉米

郁郁蔥蔥

鐵鎬，鋤頭與寶劍發達

都找不到身上的痛

一條河巨大的長軸

一個個黑而有致的點

湮沒于濤中

天下是一個人的天下

而江山，則是永恒的江山

我們喝酒，唱詩

做不像游戲的游戲

把日子弄出青煙

把黃河，弄得更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