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荒漠

□戴宇威

很早就知道，我們是地理大國，論國土面積世界第三，可可耕地面積就大不如人了，不但不如國土比我們小不了多少的美國、巴西，還比國土不及我們三分之一的印度都少。我很不理解，以后了解了些地理常識才知道，我們廣袤的幾乎寸草不生的沙漠和高寒荒漠，占了國土面積的近三分之一；不大適宜農耕的崇山峻嶺即山地，又占了國土面積的近三分之一；還有生態較脆弱、不大適宜人居的半荒化草地、沙化地、干旱坡地，又占了不小的面積，這樣，能開墾從事農耕的地方，就不足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一了。實際上，我國的可耕地主要集中在僅占國土面積百分之二十多一點的平原和丘陵地帶，今天我們的絕大部分人口和主要的經濟活動區域就集中在這占國土面積的小部分上，也就是說，我們的大部分國土，對于我們人口的繁衍和經濟發展并沒多大意義。如果這些荒漠半荒漠都是可開墾的肥沃土地，那該多好。我曾經埋怨老天對我們中國太不公，給我們的自然條件太苛刻太差。

自然，這對老天爺的抱怨是出于早年的淺薄和單純。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我才感覺到早年的抱怨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并悟出，我們那么多的荒漠和半荒漠，不但不是老天爺的刻薄，反而是老天爺對我們的恩賜和厚愛。因為，如果真如我早年想象的那樣，那些荒漠半荒漠都是可開墾之地，今天的中國將是怎樣的情景呢？那占國土面積三分之二以上的荒漠半荒漠，定會像不足國土面積三分之一的平原丘陵一樣，被深度開墾，養育起稠密的人口，建起密集的村鎮和城市，我國的人口也不是現有的數量，可能會是現有人口量的3倍。這不是危言聳聽的瞎說，也不是想當然地玩弄數字游戲，而是有充分的理由和依據。

依我們民族以農耕立國的生存方式，勤勞儉樸的生活習慣，刻苦堅韌的性格特性以及多子多福的傳統觀念，只要有一塊稍可適宜人居的土地——不管是谷地還是坡地甚至山地，不管是易澇洼地還是雨量不足飲水都較困難的半旱地，總會被開墾耕種，不但能生生不息地生存，還能繁衍出在當時生產力水平制約下，土地所能承載極限的人口。多有幾倍這樣的土地，就完全可能多有幾倍的人口。正因為如此，我國一直就以人口眾多雄居于世，不但自然條件優越的地方人口密集度居世界前列，就是一些屬窮山惡水，在許多國家只能任其長草長樹木的省份，也艱難地生存著數量龐大的人口，其密度也高于許多自然條件優越的發達國家，往往一個省，就是一個甚至數個加拿大或澳大利亞的人口。我國能以僅占世界百分之七的可耕地，最高時養育了世界四分之一以上的人口，并不是這百分之七的可耕地特別的養人，而是我們一直甘愿或不得不為同樣的產出付出加倍的汗水和努力，甘愿或不得不過著極簡樸簡單的生活。

如果我們所有的土地都被深度開發，如果我們的人口確實是現有人口的三倍以上，那將是怎樣的情景呢？問題的嚴重自然不難想象。今天，我們才僅僅步入初步小康，就已明顯感覺到我們的國土超載負荷的艱難。首先是自然資源捉襟見肘，除少數礦藏，絕大多數自然資源的人均藏量或擁有量都在世界平均之后。像消耗量特大的石油和鐵礦石，我們大部分需求依靠進口，且不斷飆升的高價，由不得我們討價還價。我們僅有世界人均水平四分之一的水資源，更是懸掛在我們頭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劍。缺水已由北方向南方發展，黃河已成為季節河，著名的內陸河塔里木河、黑河等早已斷流幾乎干枯，絕大多數的江河湖泊都已萎縮乃至消逝，華北地下水位越來越低，水井越鉆越深，在人煙繁庶處，幾乎沒有一條像樣的河流，更沒有一條干凈的河流。我們的生態更是不堪重負而凸顯出嚴重的危機。據環境部門監測，全國城鎮每天至少有1億噸污水未經處理直接排入水體。全國七大水系中一半以上河段水質受到污染，全國1/3的水體不適于魚類生存，1/4的水體不適于灌溉，90%的城市水域污染嚴重，50%的城鎮水源不符合飲用水標準，40%的水源已不能飲用。治理多年的淮河水仍散發著臭氣味，渤海快要成為死海，太湖接近于死湖，更有許多河流完全成了龍須溝、排污道，許多湖泊完全成了污水湖?？諝鉅顩r也不容樂觀，據世界資源研究所監測，世界十大污染城市中國占了八個，全球一百個最適宜人居的城市中國竟沒有一個。

我們還僅僅是深度開發了不到國土面積三分之一地方，僅僅是達到初步小康的生活水平，就已付出了這么大的生態成本，幸而還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屬空曠或較為空曠地域及其上空的緩沖余地和稀釋空間，幸而我們主要河流的水源出自人類難以生存的高寒地區而“出山泉水清”。如果我們那占國土面積三分之二以上的荒漠和半荒漠都為可開墾地并有著與已經深度開發地區同樣密度的人口和經濟發展水平，也就是在我們現有的主要人口和主要經濟區域周圍是同樣稠密的工業區和村鎮城市群，江河湖泊和空氣是同樣的惡化或污染狀況，那生態災難簡直不堪設想，所有河流水源已被污染、水質更加惡化姑且不說，就是這被多次污染了的水根本就不夠幾十億人使用；大氣也失去了自然稀釋的環境，酸雨面積和程度、空氣中各種有害氣體和懸浮顆粒含量定會成倍增加，這樣的環境，還能讓人生存嗎？

幸而我們有不宜人居的占了國土面積大部分的荒漠和半荒漠作為因人的活動造成的生態災難的緩沖區，這是我們的福祉，正如西方的名言，上帝是公正的，他給了你某個方面不足的同時，會在另一個方面給你優勢以補償。上蒼對我們也是公正的，它給了我們這么多荒涼不毛之地，并不是苛刻、吝嗇，也是給我們的一種補償。

其實，荒漠不僅值得我們中國人感謝，全人類都得感謝。幸好廣袤的南極洲對人類持敵視的態度，幸好，北歐、北美、西伯利亞的大部分區域終年為冰雪覆蓋。有人預言，當人類的貪婪愚蠢把自己現時居住的區域折騰得不再適宜生存，這些地方或許就是拯救人類的諾亞方舟，當然，還包括我們的青藏高原。這，難道還不值得感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