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的智障

陶杰

美國驚悚小說之父史蒂芬·金得了美國文學獎，獎金雖然只有一萬美元，擁有億萬家財的小說家依然興奮，說這是他一生很大的榮耀。

消息傳出，大概會氣死內地和香港“文學界”的教授和學者，他們一定會爭論：難道“鬼故事”也算“嚴肅文學”？如果史蒂芬·金也是文學大師，那么詩人惠特曼還有什么面子？

但是，美國人畢竟沒那么無聊。一個受大眾歡迎的流行作家，一樣可以成為殿堂級的文學家。或許，他們根本沒有余暇爭論什么叫“文學”，因為這是世間最無聊的爭論話題之一。

驚悚小說也可以是文學作品。中國的《聊齋志異》也就是上百個鬼故事的大全。小林正樹的《怪談》收羅了三個鬼故事，每一個都是凄厲的經典作品。美國小說家愛倫·坡專門寫鬼怪故事，英國文學史上也有一個鬼怪小說的類別，名叫Gothic Novels，其中的名篇，包括詩人雪萊的妻子瑪莉的《科學怪人》—— 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里創造了一個人，他的創意反過來變成吞噬他的惡魔。小說除了驚悚的情節，還有哲理的寓意，要服從自然世界的規律，人不可以挑戰上帝。闖進上帝的禁區，以為自己是全能的，最后一定受到懲罰。

華人社會有太多文人很想做“文學家”，這是一種執迷的智障。他們迷信“文學家”可以身后留名，因為他們生前的“作品”賣不出去，沒有當世的人懂得欣賞。他們在“嚴肅文學”和“流行文學”之間強行劃界，就像史蒂芬·金恐怖小說中的白晝和黑夜。他們相信自己最終守得云開，而未知他們的“文學作品”只是一群黑暗中永不超生的鬼魅。史蒂芬·金做了真正的文學家，他是愛倫·坡的隔世傳人，在美國沒有引發一場所謂文學界的論戰，因為美國人吃飽了，也許還有許多其他正經事要做。

摘自鳳凰出版社《洗手間的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