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催麥熟,小滿剛過,老家的麥子就一浪浪地泛金了。愛吃新麥黏饌的兒子也就像一只布谷鳥兒一樣,聞香起舞,鬧著要回鄉下吃奶奶的新麥黏饌了。
我們雖然漸漸告別了那個“以食為天”的農耕時代,然而與麥子結下的深情是難以割舍的。老家人已經早就不再吃新麥黏饌了,唯獨老娘每年在新麥黃梢兒的時候,總還舍得割幾把新麥,做成新麥黏饌送到城里讓我們嘗鮮。兒子是生在城里,長在大魚大肉的生活環境里,他的味覺細胞里沒有艱難歲月的苦澀,他期望的是大自然的一口鮮,所以,他從第一次吃奶奶的新麥黏饌起,就上癮了,就和奶奶定下了“供銷”同盟,要求奶奶必須每年給他做新麥黏饌。
孫孫愿吃,奶奶愿做,就這樣,我們也年年在新麥黃梢兒的時候就能吃上一口那香透骨血的新麥黏饌。
“大集體”那陣兒,新麥黏饌可是農民們的奢侈品和救命神。那時候,老家的農民們在隊里分到的糧食總是吃不到年后。在那些漫長的春天里,人們往往都要靠田里的野菜和樹上的花兒葉兒過活。老家人當年不把春天叫春天,而是叫“春荒”——春天是個像逃荒一樣到處討吃的時節。但是家鄉人肚子再餓,也是要保證麥子生長的。那時候的春天里,麥子幾乎就是他們頭頂上的天,他們天天盼著麥子快快長熟。
所以說,新麥黏饌其實是當年農民們饑餓難耐之下的產物。那時候,人們只要看到新麥子在田里泛起黃濤,麥穗兒的上半截芒刺成為金黃,那麥粒兒就七八成熟了,可以吃了,所以就會到田里割一些回家,做成新麥黏饌來度春荒。
新麥黏饌的做法工序很多,要先把割回來的新麥穗兒扎成把,放到蒸籠里蒸熟,再放簸箕上將麥粒兒搓下來,將麥麩皮簸凈后再拿到石磨上去磨成條狀,那就是黏饌了。新麥黏饌,在磨的那個環節是最為重要的。因為那時候老家人家里都有牛和毛驢,沒勞力推磨的人家,就會用牛或毛驢來拉磨,往往是害怕它們畜生聞香偷吃了新麥黏饌,就把它們的眼睛用衣服給捂上。我那時候還小,在媽媽磨黏饌的時候,就總自告奮勇地跟在毛驢的屁股后面,說是看著不讓毛驢吃了黏饌,而自己總是在媽媽不注意的時候就將磨盤上的新麥黏饌給偷吃了。新麥黏饌磨下來時還是熱騰騰的,麥香四溢,勾引著我肚里的饞蟲。
新麥黏饌的吃法是多樣的。可以直接原味吃,那味道是清香中飽含甘甜;如果你拿蒜汁涼拌著吃,那是最有味兒的,香中帶辣,辣中帶甜;如果你要在新麥黏饌中拌一些大肉蒸著吃,那就會像“蒸肉”一樣美不可言……
后來家鄉人再不怕餓肚子了,卻又心疼起麥子了,他們認為,將七八成熟的新麥給做了黏饌是要讓麥子減產的,所以也就沒幾個人吃新麥黏饌了。可是,家鄉人的觀念也在慢慢改變,這幾年我在城里的市場上就慢慢見到了家鄉人來賣新麥黏饌,問其原委,答曰:“城里人愛吃,又愿意掏大價錢,物有所值,何不為呢!”
現在人都在返璞歸真,趨向自然,城里人的大飯店也有了新麥黏饌這道美味佳肴。其實,在我們經歷過餓肚子年代的這代人眼里,新麥黏饌本就不單單是一道美食,而是上天給予農民們救苦救難的尊神,就是一段抹不去的心酸史,就是我們這些變成城里人的“農民們”的濃濃鄉愁啊。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