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小小說）

■王會亮

拜師（小小說）

■王會亮

金色的夕陽下，他開著單位新配發的公務轎車，緩緩地行駛在繁華的街道上。一個多月前順利升任農業局局長的喜悅，還駐留在滿面紅光的臉上。

剛走過車站，一個熟悉的背影便映入他的眼簾。像大舅！他靠邊停下車，徑直走了過去。沒錯，真的是大舅！

大舅是鄉下人，這次是來城里辦事的。現在，大舅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卻錯過了回鄉的末班客車。他抬手看了看表，對大舅說：“今晚不回去了，我到縣招待所給你開間房，那里條件很舒適。”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說這話是真誠的。

10歲那年，他爹就病死了，是大舅幫他娘倆度過了艱難歲月。多年來，大舅對他的付出，一直是他心中最溫暖的記憶。不過，大舅很少求他幫忙辦事。只是有一年冬天，大舅在縣城檢查身體，CT片子當天沒出來，晚上回不去，便去找外甥，想去他家借宿一夜。他在電話里請示妻子，妻子說上班累了一天了，今晚想洗個澡睡個好覺，大舅住家里有些不方便。他聽出了妻子的話外音，只好把大舅安排在城郊一個便宜的小旅店。沒想到，小旅館晚上沒有暖氣，第二天大舅就感冒了。一想起這件事，他的心里就微微發酸。可如今，他有權了，從那時的科員變成了現在的局長，在縣城最豪華的賓館開間房，只不過是提筆簽個字的事。

然而，大舅卻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土窩。”他知道大舅的執拗，決定開車送大舅回家，順便也可以向鄉親們炫耀一下自己的“待遇”。畢竟是局長了，雞頭上的肉，大小也是個冠（官）吧！

車在鄉間公路上穩穩當當地向前行駛，他向大舅說起了自己順利的仕途，一臉春風得意。突然，大舅喊他：“停車停車，路邊那兩個人好像是鄰村的，一起坐上吧？”他停下車，扭頭向后望去，是兩個灰頭土臉的莊稼人在路邊等車。回頭看看一塵不染的車座，他不由地皺了一下眉頭，多少有些不情愿：“舅，咱這車裝的是茶色玻璃，從外邊看不見里邊的，就是遇見熟人，也不一定能看見你老在里面坐著，咱走咱的。”“那怎么行，沒有親民情懷你這農業局長能干好嗎？來，讓我下去喊他們。”大舅生氣了，說著，就去開車門。他有些無奈：“不用，我把車往后倒點……”

路上，那兩個莊稼人坐在車后排，不停地贊美他的車。其中一個人試探地問他：“這是你自己的車吧？”“不是，是單位的車。”“你是給領導開車的司機？”“不是。”他搖了搖頭。他其實是想告訴他們，我不是司機，我是領導。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很塞口。他希望大舅能在這個時候向他們介紹眼前這個當局長的外甥，但直到那兩個人下車的時候，大舅也沒有說出“我外甥是局長”的話來。

下車時，兩個莊稼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感激他：“謝謝你了。多少錢？”他擺了擺手：“要啥錢，順道嘛！”“那我們按客車的價格，每人給你五塊錢，咱不能虧公家。”說著，硬是往車座上放了10元錢。他笑道：“咱鄉下人真有意思。”大舅說：“鄉下人耿直，不該占的便宜絕不占，這個道理老百姓都懂。有些時候，你也要拜群眾為師，多向老百姓學習。”

在大舅家的村頭，他停下車。村里正在鋪路，一塊“施工期間，暫禁車輛通行”的牌子擋住了去路。他開了車門，把大舅攙扶下來。“行了，你回去吧，有空常到基層走走，不論你官當多大，心里也要裝著咱老百姓啊……”大舅語重心長地說。他點點頭，說：“一定一定。”

重新走上車，他發現車前又多了一張10元錢。不必多想，那一定是大舅放的。他拿起錢，快步朝大舅的背影追上去。

“大舅！”他叫了一聲。

“咋了？”

“你咋也放了10塊錢？這不是要我難堪嗎？”

“我有什么特殊的？”大舅一字一頓地說，“你開的又不是自己的車，我怎么能隨便占國家的便宜呢？那10塊錢就當是給單位的油錢吧！”他無語了，心中一陣陣莫名的感動……

“大舅，我晚上不想回縣城了。”

“干嘛？”大舅有些疑惑。

“帶我到村里走走吧，我要去拜師！”他說。

夕陽的余暉中，他踏著大舅的足跡，一步一步向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