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郭 鐵
器官捐獻:向生命致敬
□ 本刊記者 郭 鐵
2010年3月,中國紅十字會與衛生部在天津共同啟動了全國11省市人體器官捐獻試點工作。兩年后,試點范圍增至16個省市,成功完成207例身后器官捐獻,完成了歷史上近乎零的突破。
150∶1,這是我國每年器官中重度衰竭患者與器官捐獻數量的比率。在美國,這一比率為5∶1,英國則為3∶1。這份數據的背后,是我國數十年來,以死囚作為主要器官來源的無奈現實。
現實之外,整個社會對于身故后器官捐獻的認知還有待喚醒。
2012年3月22日,衛生部副部長黃潔夫在全國人體器官捐獻試點工作總結會上稱,一個全國層面的公民身故后人體器官捐獻體系正在建立中。逐步取消死囚器官捐獻,代表了政府層面的決心。
天津市紅十字會常務副會長鄭新建介紹,在啟動捐獻試點之前,我國公民身故后器官捐獻工作也在開展,但成果微乎其微。到目前為止,器官捐獻的主要來源依舊依賴于死囚。
隨著我國民主法治建設的逐步加快,死刑數量呈逐年遞減趨勢。在此期間,最高法院收回了死刑核準權,成為控制死刑數量的一個重要環節。
此外,由衛生行政部門身兼器官準入監管部門及具體的操作機構也存在爭議。從國際社會發展趨勢來看,器官捐獻工作普遍由第三方開展,以脫離與醫療衛生機構的密切關系。
鄭新建指出,衛生醫療機構作為主管部門來做器官捐獻工作,有許多不便之處。比如制定臨床死亡標準,既要制定死亡標準,又要做器官捐獻工作,很容易給外界留以指責的空間。于是從2010年年初開始,衛生部正式向紅十字會發放委托函,委托紅十字總會來做器官捐獻工作。
“天津市在被列入試點之前,公民身故后捐獻人體器官的進展幾乎沒有。我們過去主要做的是遺體捐獻工作。”鄭新建介紹說。
在試點工作實施的兩年后,天津紅十字會通過宣傳,現已動員438名捐獻志愿者,其中有22個公民在身故后實現了器官捐獻,包括肝臟19個,腎臟30個,心臟5個,挽救了50個患者的生命。
“應該說有進展,但對醫療機構、特別是廣大器官中末期衰竭患者來說,捐獻數量還是很少,全國只不過做了207例。與150萬的需求相比,區區207例和22例就能看出形勢的嚴峻。就我們400多名的志愿者來說,其身故后能否實現捐獻還是未知數。”
受傳統觀念的深固影響,百姓的動員工作是實施過程中的最大難題。天津市紅十字會現已成功的22例是在動員了112個志愿者后實現的,比率約1∶5,而有的地方比率則低于1∶16。
“紅十字會做器官捐獻工作,其意義非常重大,且關系到我國醫學移植事業的發展。鑒于活體器官捐獻情況相對復雜,紅十字會現在不涉及活體器官捐獻事宜。”
據本刊記者了解,在試點開展之前,北京非法倒賣人體器官的組織就有40多個。供需矛盾這么大,必然會產生相關的產業鏈。在利益驅動下,個別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也有參與其中的。這些現象的存在說明我國器官移植領域的形勢非常嚴峻。
2007年3月,國務院通過了《人體器官移植條例》(以下簡稱《移植條例》),為中國人體器官移植工作的開展提供了法律依據。2012年,在國務院立法計劃中,“鼓勵公民逝世后捐獻器官”有可能被列入《移植條例》修訂內容。但對于目前開展具體工作的紅十字會來說,維系其行為合法性的依據只有衛生部的一紙授權書,在機構建設及合法性方面尚待明晰。
為了給器官捐獻工作提供適合的場地及工作人員,天津紅十字會目前首先成立了全國第一家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屬于全額撥款事業單位。
天津紅十字會的第二個工作,就是推動人體器官捐獻的地方立法工作。2007年國務院通過的《移植條例》中,并沒有確立紅十字會的主體地位,當時還是規定由衛生行政部門來組織工作的。此外,條例中也沒有明確紅十字會做這項工作中的職責。
鄭新建透露,衛生部和紅十字總會正在推動國務院《移植條例》的修改,以確立紅十字會做器官移植工作的合法地位。《天津市人體器官捐獻條例》有望在今年9月的人大常委會上審議。
“通過之后,對天津的器官捐獻工作是一個很大的推動。相關條例出臺后,就會明確紅十字會的職責與任務,包括宣傳動員、捐獻見證、撫恤救助等。在器官捐獻過程中有很多行為主體,如果沒有這個條例,工作很難開展。”

近日,在天津市遺體捐獻者紀念園的“奉獻”碑下,天津市紅十字會開展了“奉獻者生命的禮贊”主題悼念活動,現場憑吊人體器官捐獻和遺體捐獻志愿者。
鄭新建舉了一個例子。“比如,工作人員下醫院采集危重病人信息時,有的醫務人員很不理解,對你的目的產生質疑。對此,在條例中就會規定醫療衛生機構有義務報送病人信息,便于協調員開展工作。”除了與醫療機構進行協作外,交管、民政、宣傳部門也都是紅十字會需要協調交涉的對象。
如何公平地實施器官分配依舊是社會關注的焦點。目前,衛生部正在全國逐步建立器官移植系統,對器官移植、分配形成一個監管網絡,以改變過去由醫院或醫生對于器官分配的決定權。接受移植的病人排序,在同等條件下依據病情優先原則。
對捐獻者家屬是否給予救濟,也在社會上引起了爭議。有人提出,如果實施救助有可能導致器官買賣。對此,天津紅十字會咨詢了法學、倫理學方面的專家。討論結果為,在自愿捐獻在前、救助在后的前提下,應對捐助者家庭予以救助。
“但救助的形式和紅十字會人道救助的宗旨要吻合。對救助資金的來源、管理和使用都必須制定嚴格的管理辦法。”鄭新建說。
2011年7月25日,天津紅十字會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的電話驟然響起。協調員馮艾國接到電話后,立刻帶領評估小組和獲取組織的醫生,連夜奔赴山西省大同市。在那里,重癥監護病房里的老白正等待著他們。
老白是太行山區的一名鄉村醫生。這天,給病人看完病后,老白在途中從電動自行車上摔了下來,從此就再也沒有醒來。
因為老白此前與兒子交代過自己身故后捐獻器官的意愿,因此老白還在甘肅上大學的小兒子輾轉了一大圈,最終聯系到了可以進行捐獻工作的天津市紅十字會。
當晚12點半左右,馮艾國一行來到了大同。第二天8點,馮艾國開始和家屬商榷捐獻事宜。老白的3個子女均表示同意父親的決定。
“3個子女的工作做通之后,我們開始做他愛人的工作。由老白大兒子帶路,我們來到了他家。”馮艾國回憶說,“一進院子,我作為一個30多歲的大男人都想哭。房子非常低矮,里面的墻是黑的。老白可以說是家里的主要經濟支柱,此外家還有1畝多地,但很貧瘠。”
在馮艾國與老白妻子接觸的近4個小時里,整個屋子非常安靜,雙方幾乎是不說話的。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只有老白妻子的哭泣及大兒子的嘆息。
“這是老先生生前的一個遺愿,畢竟老爺子行醫將近40年,救了這么多人,最后還是想救人。如果他的器官能捐獻出來,換到需要的患者身上,您是否會覺得老白還活著?”可能就是因為馮艾國的這句話,老白妻子最終簽了一份授權委托書,授權兩個兒子處理所有事宜。之后,老白的3個子女和馮艾國一起回到了大同。
“按照《移植條例》規定,捐獻者身故后的器官移植必須經過父母、配偶和子女一致同意,這3類人中有一個不同意都不行。”
此時,老白的生命指數正在下降。由于當地醫院的不希望摘取手術在其手術室完成,因此馮艾國和醫生又緊急從天津調了一輛救護車,連夜返回天津。
就在老白要獻出自己的器官時,大家向老白做了最后告別。由于長時間靠呼吸機來維持生命,老白當時整個人已經非常浮腫,與生前相比完全是兩個樣子。
“器官摘取手術的進行須發生在捐獻者心跳停止以后,過了大致5分鐘左右的觀察期,看病人在撤除了無效的生命支持后是否還有生命跡象。如果病人自行恢復心跳,那么在場的醫務人員轉而進行的是搶救性工作。”馮艾國介紹。
在獲取完器官后,醫務人員對老白的傷口進行了非常精密的縫合,以體現對逝者的尊重。之后,工作人員把事先準備好的衣服給逝者穿好,陪同家屬處理喪葬事宜。最終,老白捐出了1個肝臟和2個腎臟,延續了3個患者的生命。
“在緬懷紀念、處理喪葬事宜之前,還有一個環節是恢復遺體原貌。在我們的工作職責里其實并沒有要求這些,但我覺得這是對捐獻者家庭的認可和關愛。只有這樣做了,才會讓對方覺得安心和受到了尊重。這個過程完成之后,我們會做一個榮譽證書頒發給捐獻者家屬。至此,捐獻流程才真正結束。”
在很多會議上,馮艾國都說過類似的話:“獲取并不是工作的結束,前期、中期、后期的工作都非常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