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夢者余瑩

張蕾

臺東知本縣的一座大山里，一位賣茶葉蛋的商販為詢問夢想的余瑩總結了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夢想：有寬大的房子和富足的生活，有幸福的家庭。

“總有一些不一樣的夢想吧。”余瑩并不完全贊同。

他想了想，補充道：“再不，就是環游世界。”

臺東是余瑩環游世界的其中一站。她2011年1月26日出發，途經中國的香港、臺灣，再到馬來西亞、日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于4月回到中國大陸；同年10月再出發，走過挪威、奧地利、捷克、波蘭、德國、法國、葡萄牙、英國、美國、墨西哥、古巴和泰國，在2012年2月降落北京，完成了第二個階段的旅行。

她的夢想是知道世界上其他人的夢想是什么。簡單地說，她繞著地球跑了17815公里，就是為了聽各種各樣的人講自己的故事：我想做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快樂嗎？

在跨越一年的時間里，百十來個人跟她講了自己的夢想，其中有挪威的公主、波蘭的財政部長，有世界島嶼經紀人（“島主”）、身體殘障的勵志演說家，有大山里賣茶葉蛋的，也有奢華商場里的巧克力師。

“總的說來，我覺得中國當下的價值觀特別單一。”余瑩說，“我就是要尋找不一樣的價值觀。”

生命的動機

1983年出生的余瑩在驢友圈里有些名氣，是從2009年澳大利亞昆士蘭旅游局全球海選大堡礁看護者的活動開始的。作為一次成功的營銷，昆士蘭旅游局將這份看護者的工作稱為“世界上最好的工作”。豐厚的薪水、輕松的任務、美景加免費旅游的待遇，引得全球3萬多人報名。

余瑩進了全球前50名，但最終沒能更進一步，也就沒能以競爭者的身份踏上大堡礁。她寫信給昆士蘭旅游局，說自己在比賽中收獲很多，非常希望能夠有機會去看看大堡礁是什么樣子。“如果你們有一天想請中國的旅行作者的話，請你們想到我。”余瑩不怯地提出自己的請求。

幾個月后，2009年年底，她收到昆士蘭旅游局的回信，邀請她上島。

那次旅行改變了余瑩。她從空中俯瞰，“看到整個世界是無邊的，一個地球的弧形，整個海洋上全是珊瑚礁。那個刺激，讓我覺得全身發麻”。她看到海底世界，意識到自己曾經習以為常的世界太小了。

余瑩是個外向型的女孩。她5年前申請了法國大使館的項目，去巴黎做中文助教，雖然不會法語，但靠著出色的行動力，她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雖然經歷還算豐富，但在真切地掉入一個開闊無邊的世界中時，余瑩有時也會措手不及。

在島上，她碰到了曾經的競爭對手、大堡礁看護者比賽的最終優勝者——英國人Ben。

“你生命里最重要的動機（動力）是什么？”英國人問她。

余瑩一時無以作答。

Ben原本的職業規劃是工程師，原本要前往倫敦，過白領生活。

“從周一到周五，沮喪著臉，緊繃著神經，周五、周六晚上去酒吧喝得爛醉。而只有喝得爛醉時才會放聲大笑。緊接著周六、周日宿醉不醒，浪費兩日時光。日子周而復始。”這是Ben對自己倫敦生活的“憧憬”。

直到有一天，他的兩個朋友在旅行中意外去世，他決定不再浪費生命。

“我做一切的動機來源于此。”這個英國人告訴余瑩。他探索非洲，登山，跑馬拉松，做慈善籌款，最終贏得了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這個中國姑娘開始了自己的思考：我想做什么？結論是，她想了解世界上其他人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世界拼圖

不走出去，所有對于世界的理解就都是抽象的。對于真實自主存在的人，抽象的世界基本相當于一個“不存在”的世界。

“我懷疑自己是否真正上過歷史與地理課，為何我感覺自己對世界的認識是從第一次踏上去巴黎的飛機時才開始的……每走過一座城市，所謂的世界和地球就顯得更真實一些。”余瑩說。

余瑩著手做計劃，找每一個可能合作的人洽談，她需要有贊助商，也需要有媒體平臺。她一路盡量使用沙發客（主要指到異國旅行時免費睡在別人家）接待來降低成本，同時也可以增加跟當地人的接觸，了解當地文化。在長達一年的準備期里，在被打擊和被鼓勵的雙重情緒中，余瑩出發了。

在香港，她碰到航海者翁以煊。翁先生告訴她，在許多國家，年輕人可以通過勞動，在私人船只上換取食物和住宿，得以在海面上航行。航海文化是一種很重要的世界觀教育，但是在中國還不成氣候。他的夢想便是希望將航海文化更多地介紹給中國的年輕人。

在臺灣，她穿著大紅棉襖“闖”進臺南。當地接待她的沙發客善意地提醒她，穿一件綠色的衣服為好。

在這個善良的臺南林姓家庭，余瑩受到了熱情的招待。只是這家的“餐桌文化”讓她好是適應了一番。

林家人喜歡辯論。第一頓飯剛一開吃，林爸爸和林媽媽就開始發問，尤其以爸爸最為厲害，全以政策發問，余瑩心里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接招。

“說說水果進出口……”“說說大壩的修建……”

一頓飯吃下來，余瑩大汗淋漓。

在日本，她碰到30歲的“大男孩”Toshi，他在一場對抗癌癥的手術后放下一切，遠走，在意大利撒丁島留了下來。

“我希望能夠在撒丁組織一次日本音樂家的演出，并且希望能夠做音樂，在撒丁開始一份新的事業。”這是他現在的夢想。

她還采訪到了心儀已久的旅行作家石田裕輔，交換彼此做沙發客時聽說的故事。

“你現在最大的夢想是什么？”搜夢者發問了。

“我現在最大的夢想是寫小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寫自己的故事，但是我越發感到自己的經歷已不再能表達我想要表達的東西。”石田回答。

在挪威，余瑩去“覲見”事先約好的該國公主。“她就像一個普通的白領，在門口等候客人。”余瑩說。

公主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天使，而她的夢想就是通過開辦學校，讓人們能夠找到自己的那個守護天使，并與其交流。

每個人的故事和夢想都對余瑩這個故事的挖掘和記錄者產生大大小小的沖擊。有時也會有分歧。

比如“海豹人”尼克·胡哲，“他所謂的夢想是沒有夢想的”。尼克認為，自己是上帝的使者，傳遞的是上帝的聲音。他之所以特殊是因為上帝選擇了他，讓他給別人帶來希望。

“但我覺得世界上像這樣的人不止一個，為什么只有你成為你呢？所以你才是自己的上帝。”余瑩跟那位勵志演講家辯論，并不一定要得到一個確定的共識。余瑩希望通過她的采訪和展示，讓大家聽到“不同的聲音”。

自己的夢想

出發去歐洲前，余瑩覺得自己有很多事情沒準備好，但時間已到。半夜她在機場抱著好友痛哭后上了飛機。前10天壓力很大，大到坐在電腦前寫不出一個字。她發覺自己的狀態不對。

“我已經活在夢想里了，現在我是在做我夢想要做的事情，所有的東西都是我最初預想的東西，為什么我不快樂？”那是她第一次這么嚴肅地“思考我們中國人的價值觀”，她的結論是：“我們一直試圖活在別人的期望里邊，因此不快樂。”

好勝心和超出別人期望帶來的滿足，很容易就消失了。

她勸服自己放下活在別人期望里的習慣，不管是好的期望，還是壞的。

在美國時，一個沙發客主人給她介紹一位截了肢的小姑娘蕾西——她今年要參加倫敦殘奧會的短跑比賽。蕾西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她在截掉腿后還跟爸媽宣布自己要參加學校運動隊的拉拉隊——要知道，那是所有美國在校女孩的夢想。蕾西還跟爸爸打賭跳撐竿跳，爸爸不相信她能跳過2英尺（約0.61米），但她第一跳的成績為6英尺（約1.83米）。

蕾西告訴余瑩：永遠不要聽那些跟你講“不行”的人的話。

“人要順應自然，順應內心。我有時候有一種感覺：一件事要是做對了，內心會有感覺；錯了，內心也會不舒服。”

這趟探討世界與夢想的宏大旅行，最終改變了她自己。

（琪琪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