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就在那里

布希奇

1

晚飯后，餐桌上擺了兩個物件：鋼筆和白紙。“國慶長假了，咱擬個計劃吧。”紀楠輕聲說。“隨便。”何軍含糊地應著。從結婚起，每到假日，紀楠就會搬出這兩個物件擬計劃。

紀楠一邊寫一邊念：“1號到3號天冷，在家清掃和去超市購物，4號天暖了，活也干完了，盡情玩……”“那……就5號說。怎么說呢，直接挑明還是含蓄點兒？”何軍暗想。紀楠越寫越開心，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何軍始終沒找出堂而皇之的理由，煩躁地向陽臺走去，紀楠的聲音跟在后邊：“陽臺開窗了，小心著涼……”

2

4號，氣溫果然回升，秋高氣爽陽光正好，一家人決定去爬山。女兒一邊爬，一邊興奮地唧喳不休，紀楠跑前跑后地照應著。

上了山，女兒嚷著肚子餓，他們便找了片草地，鋪開餐布，擺上食物：炸得噴香的烤串、漂亮的紫菜包飯、翠綠的黃瓜、鮮艷的家制辣醬……何軍眼里看著，心里不免惆悵，這兩日，他也帶女孩兒上了山，不過是坐索道車上的，女孩兒嫌爬山累，又怕太陽曬。何軍想野餐，但女孩兒先說不知帶什么，又說草地里有蟲，后來兩人是在餐館吃的。何軍不介意這點兒花銷，可總覺得不盡興，想來是已習慣了紀楠這一套。

飯后和女兒玩斗地主，吵吵嚷嚷的，很開心。在抓撲克的瞬間，何軍有幾秒恍惚：這樣的日子不也很好嗎？真要打破舊的，建立新的？他偷偷瞅瞅紀楠，紀楠微抿著嘴，面色和暖恬淡，只是眼神里閃出若有所思的光亮。何軍覺得心里好亂。

3

下山時，一家三口選了另一條小徑。何軍只顧想心事，忽然被女兒叫住：“爸爸，等等媽媽。”何軍向后看時，紀楠正蹲在半山坡的陽光里，那里熱烈、潑辣辣地開著一簇簇野雛菊。紀楠專注地采摘著，轉眼手里就握了一簇火焰般的花兒。何軍不自覺舉起相機，咔嚓咔嚓拍了幾張。

回程的車上，紀楠把花插在灌了山泉水的飲料瓶里，花兒熱鬧地擠做一團，給車里填滿了野趣。哪個女人不愛花呢？女孩兒也愛，但只愛花店里的，要韓式包裝，香艷嬌美。紀楠也愛花店的花吧，只是多年前自己沒有那么多錢，她便在每次出游時采回一束野花，她的儉省是因為愛他吧？又或者，她原本就是那野雛菊，熱烈潑辣，不嬌氣，沾著露珠，帶著泥土香，充滿生命力。

女兒香甜地睡了。紀楠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與何軍說話，還幾次要開車。何軍知道，紀楠是怕他困，怕他累。女孩兒可不這樣，每次出游回來她都是安心睡覺，一切完全依賴何軍。

“十一”過后，區攝影協會打來電話，說有影展，讓何軍送3幅國慶期間的作品。何軍把相機里的照片洗了，挑了幾幅送去。10天后，攝影協會通知何軍，他的作品好評如潮，已送到市里參展了。

何軍是業余攝影愛好者，他和女孩兒就是在一次影展中相遇的。何軍篤定獲獎的就是精心拍攝的《女孩兒與海鷗》，這是他特意帶女孩兒在海邊花了整整一天拍攝的。

然而影展上沒見《女孩兒與海鷗》，獲獎的是《采野雛菊的女人》——就是那天下山時，他隨手拍的紀楠摘野花那幅。何軍呆呆地站在作品前，耳邊是參觀者的議論：“抓拍得太妙了，眼神中透著倔犟、天真，有一種由心底生出的動人心魄的美……”

何軍感覺萬箭穿心——就在來影展的路上，他禁不住女孩兒纏磨，給紀楠發了一條短信：沒有愛的婚姻是可恥的，我們分手吧。

4

何軍垂頭喪氣地進門時，一眼看見餐桌上的兩個物件：鋼筆和白紙。白紙上似乎寫了許多字，想來是離婚協議書吧。

“我已擬好了，你看看。”何軍正在發呆時，紀楠走過來，她的眼睛有些紅，似乎哭過。

何軍絕望地俯身望向那張紙，紙上娟秀地寫著“母親壽辰安排”。紀楠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平靜：“下周日是媽的生日，咱們好好安排一下……”何軍有些忐忑地問：“你沒收到短信？”“什么短信？我回家就忙著做飯，沒聽見有短信。”何軍如釋重負。

紀楠在廚房忙活著，何軍悄悄進了臥室，翻出她的手機，卻沒找到那條短信。何軍疑惑不已。

晚上，紀楠背對著何軍躺著，沒有說話。看著紀楠的背影，何軍才發現妻子近來瘦了，人顯得很單薄。他一陣心疼，從后面將她緊緊摟住。紀楠猛地顫抖了一下，似乎要掙脫，要躲避，何軍把她摟得更緊，哽咽著說：“老婆，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紀楠忽然哇地哭出了聲。

其實她很早就在相機里看到了那些沒來得及刪掉的女孩兒的照片。她不問不說不怨不罵，是想給他留一條回家的路。

夜深了，何軍與紀楠依舊緊緊相擁，一場中年婚姻危機正悄然走開……有時，婚姻久了，我們常因麻木而感到厭倦和乏味，以為情淡了，愛沒了，惶恐地四處尋覓。其實，只要用心去品就會發現，愛，始終在原地。

（摘自作者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