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雁楊
摘要:對漢代馬球的存在和流行進行了梳理,同時借助江蘇睢寧(淮陵)出土的東漢墓葬磚畫中的打馬球圖形進行了分析,彌補了有關曹植《名都篇》和蔡孚《打球篇》所論述的東漢馬球流行而沒有文物佐證的缺陷,進一步證實了東漢時期馬球已在中原地區流行。
關鍵詞:民族傳統體育;馬球;磚畫;東漢
中圖分類號:G8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7116(2012)04-0125-04
馬球是一項古老的世界性運動,據有關記載認為馬球源于2 000年前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大帝和波斯國王大流士一世統治時期。也有學者提出馬球源于中國,是中國軍隊訓練和宮廷開展的一項競技運動。還有馬球起源于吐蕃及土耳其、印度、巴基斯坦之說等。自20世紀初開始,對馬球運動的探究引起了海內外學術界廣泛關注。眾多學者陸續對文獻資料、出土文物、巖畫、墓葬壁畫、石窟壁畫和陶俑等進行輯錄整理,不僅有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羅香林、陰法魯、向達等先生對馬球運動的起源和發展進行了考證,更有體育史學者對馬球運動進行了研究,并頗有收獲[1-6]。
本文主要對漢代馬球運動進行斷代研究,以進一步論證馬球在東漢時期在中原地區盛行的事實。然而以文獻資料和新發現的東漢墓葬磚畫中的馬球圖為線索來展開探索,闡釋圖像描繪的是一種形態,折射著人們生活追求中所需要享受的一種生命快感。同時寬泛地從漢代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對馬球采取歷時性與共時性相研究的方法,以便發現各種文化因素的淵源流變與共生共存的現象。馬球的形成遠非一時一地文化積淀的結果,而是不同地域文化彼此呼應、相互交融的結果。另外,早在遠古時代,世界各地的人們就創造了一系列十分相似的文化,其“逼肖”之處,簡直令人驚嘆不已。如狩獵、游藝、娛樂、音樂、舞蹈、戲劇、雜技、競技等。因此,有些體育項目的淵源是與人類的本能、地域環境、文化習俗等有關,而非是傳播所致。
1漢代的游戲與娛樂
漢代是我國政治、經濟、文化走向全面繁榮的時期。漢武帝不僅使以漢族為主體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得到空前發展鞏固,尤其是絲綢之路的開通,中西文化、經濟、宗教的交匯,致使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均達到鼎盛,從而對整個漢代、整個民族的文化面貌產生了重大影響。漢人的生活質量得到了明顯的提高,他們比任何前代人都更具有娛樂精神。不但上層統治者如此,就是市井和鄉間百姓也不例外。因而形成了一種相當濃郁的休閑娛樂的文化創造。漢代的民間體育之豐富多彩,極好地說明了這一點。例如,六搏、樗蒲、投壺、馬戲、角抵、百戲、舉鼎、拔河、蹴鞠、樂舞、擊鞠、競渡、游泳、射箭、競走、擊劍、武術、跳躍、養生等都獲得了較快的發展。
2馬球形成的多元因素
馬球自漢唐一直傳衍至今,歷經漫長的孕育、生長、成熟的過程。其名稱有蹴鞠、擊鞠、鞠戲、球戲、打球、馬球等,但基本離不開競技的屬性。馬球本體的發生,體現了“本體”寓于“具體”之中的道理。我們可以看到游牧民族掌握育馬、騎馬的技能,才能逐步構成馬球本體發生的最初內涵,它使我們認識到馬球必須立足于馬技和身體能力的超常開發。
把馬球起源作為一種文化關系和文化過程加以考察,我們可以看到,馬球的源頭,并非單一、平面的觀照所能把握。馬球的起源不僅是多元的、綜合的、而且是漫長的,它是逐漸凝聚,并與特定的文化圈發生特定的關系。例如:馬球與游牧文化的關系。狩獵者在當時采用的狩獵工具中有一種木質的“曲棍”,還有一種馴獸(象)的“曲棍”桿子。在新疆鄯善縣洋海古墓群出土就有這種工具(現存新疆吐魯番博物館),另外,在江蘇、山東等地出土的漢墓磚畫中可以看到馴象用的“曲棍”圖像。每當狩獵者在獲得獵物后,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成功的喜悅,并產生了想把由于狩獵時馳馬或奔跑追逐獵物所用的力氣和技術所引起的快樂再度體驗一番的沖動,原先用來狩獵或馴獸的工具“曲棍”就成為游戲所用的“杖”,并以此來追擊奔跑的獵物。
馬是人類最早馴養的動物之一。從原始社會開始人類就馴養野馬,平時還作為肉食貯備,在狩獵或遷徙時就不鞍而騎,并出現了最初的“馬術”。
西漢時期,漢武帝命張騫出使西域;命李廣利兩次伐大宛國,開通了古代絲綢之路,西域諸國開始進貢各種馬匹。這不僅發展了我國古代的養馬業,培育了優良的馬種,而且也為漢代的交通運輸、驛傳、軍事作戰、馬戲、馬舞、馬球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除了養馬業的發展之外,馬具也逐臻于完善。英國著名學者李約瑟博士[7]于1974年在香港中文大學發表演講時提到:“供騎馬用的馬蹬實際上起源于中國。”漢時期還出現了馬蹄鐵,以保護馬蹄角質。馬具的發明和完備,使中國的馬術、馬球的產生和發展也由此而得到基本的物質保證。
漢代在養馬業發展的基礎上,不斷壯大了騎兵隊伍,加強了軍事訓練,從而大大提高了軍隊的戰斗力,增強了國力。從文獻記載中可以得知,當時軍隊在訓練之余,常常會作各種人馬結合的游戲,出現了許多驚險的馭馬為戲的高難度動作,以顯示騎兵征服馬的能力。這在我國四川、山東、江蘇、河南等地考古發現的漢墓中,所出土的大量刻繪有馬戲表演的磚畫圖像中可以得到印證。還有騎兵在作戰獲取勝利之后,為了慶賀勝利發泄對敵人的仇恨所出現的生命沖動,如騎在馬上用手持的劍或棆等武器,擊打從俘虜砍下的頭顱進行游戲。
遠古時期,我國先民就創造了一種能釀酒的東西稱之為“鞠”。而在《詩經?小雅?蓼莪》載:“父兮生我,母兮鞠我”[8],可見“鞠”有養育之意。隨后鞠還被認為具有催生化育的巫術功能。由于釀酒有谷物發霉之后會發酵,進而谷物上生長蟲“毛”,于是,古人把毛發一類東西一律稱之為“鞠”。后來又稱之為“球”,這也許與球體由毛發制成有關聯。長沙馬王堆三號西漢墓出土的帛書《十六經?正亂》記載,黃帝與蚩尤戰于涿鹿,黃帝取勝之后,擒殺了蚩尤。為了發泄仇恨,黃帝將蚩尤的胃塞滿了毛發,制成球供士兵踢。1979年,甘肅省文物考古隊,在位于敦煌市西北的馬圈灣漢代烽隧遺址中發現了一件西漢中期的球形實物(此球現藏于敦煌博物館)。根據考古報告的記載,“此球體積為5.5 cm,內填絲棉,外用細麻繩和白絹揉成繩捆扎成球”[9]。所以根據球的形制、結構、大小,結合文獻記載等,此球很可能就是當時打馬球所使用的球。
運用文化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研究馬球的歷史演變,使人們認識到馬球的起源與游牧文化和軍事文化的匯聚有關聯;與馬蹬、馬鞍、軛具的發明有關聯;與狩獵工具曲棍演變為球杖有關聯;與鞠演變為毛球也有一定的關聯;與馬技的高難度發展更有關聯。同時,從宮廷文化、民間文化和軍事文化的融合對馬球所產生的影響,以及從人類對游戲、娛樂、競技的心理需求與生理需要的視角來探討馬球的發展,并與西域地區游牧民族進行的騎術軍事訓練等進行綜合研究,不難發現馬球形成的多元因素。這也意味著,研究馬球的源流必須始于單元性而歸結于綜合性、整體性、有機性的考察與論證。
3漢王朝有馬球的存在
漢代稱馬球為“擊鞠”、“蹴鞠”、“鞠戲”。由于漢代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高度發展,人民的生活質量有了明顯的提高。文化的繁榮,也為人們提供了豐富的休閑、娛樂和競技活動的機會。其中不泛有馬球流行的記載和實物的遺存。
東漢(25~220年)末年,曹操的兒子曹植,曾寫過一篇《名都篇》,其中載:“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10]這首詩描寫的是身著華麗服裝,佩劍攜弓的“京洛少年”們在南山進行狩獵活動和“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的擊鞠活動。這里的“連翩”是曹植《白馬篇》中“連翩西北馳”的“連翩”,是形容詞,用來形容“擊鞠”姿態的矯健。“擊”根據《辭源》、《辭海》注釋,本義是:打、敲打。“鞠”根據郭璞《三蒼解》述:“毛丸,可蹋戲”。“壤”即土地、大地、場地的意思。這也是至今能見到的我國最早的有關馬球的記載。但是,由于證據乏力,加之學者們對《名都篇》中“連翩擊鞠壤”有著不同的理解,所以,雖然此觀點附和者眾多,但更需確鑿的資料再加論證。
唐代詩人蔡孚[11]著的《打球篇》中對東漢時期洛陽的擊鞠競賽作了形象的描繪:
德陽宮北苑東頭,云作高臺月作樓。金鐘玉瑩千金池,寶杖珮文七寶球。
竇融一家三尚主,梁冀頻封萬戶候。容色由來荷思顧,意氣平生事俠游。
共道用兵如斷蔗,俱能走馬入長揪。奔星亂下花場里,初月飛來畫杖頭。
自有長鳴須決勝,能馳迅走滿先籌。薄暮漢宮愉樂罷,還歸堯室曉垂旒。
詩中提到的“德陽宮”即是東漢末被董卓燒毀的東漢洛陽宮殿。所述“德陽宮北苑東頭”的馬球場及“能馳迅走滿先籌”、“ 薄暮漢宮愉樂罷”的馬球比賽,都是蔡孚參考當時尚未佚失的漢代舊籍記載寫成的。由此可見,東漢時期已經流行馬球,而且還于德陽宮北苑東頭修建了馬球場。詩中還提到的竇融和梁冀兩位人物均是臣戚。《后漢書?梁冀傳》載,這二人都是馬球愛好者[12]。
還有東漢人李尤曾經著有《鞠城銘》,其內容載:“圓鞠方墻,依仿陰陽,法月衡對,二六相當,重長立平,其例有常,不以親疏,不以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猶然,況乎執機。”[13]文中所提及的“圓鞠方墻”這一詞句,意味著此鞠場設圍墻。據文獻記載,只有馬球場地才在3邊設墻。同時,作者還詳細記載了擊鞠比賽的規則,可見在當時,擊鞠已廣泛流行。
2011年,欣喜知悉中國文物學會唱婉和陳楠兩位先生搜集收藏到江蘇睢寧附近出土的6塊東漢時期墓葬馬球系列浮雕畫像磚。睢寧(淮陵),東漢屬下邳國管轄。這6塊磚畫呈長方形,其長、寬、高分別是45、22.5、11.8 cm,圖像采用手工契刻成浮雕將馬球畫面凸顯在磚表上,立體感較強。據有關文物專家對實物從材質、圖像、工藝等方面進行鑒定,確認為東漢時期的畫像磚。
東漢時期,下邳國地域環境富饒,農業發達,經濟繁榮,道德人文精神又有新的發展,并創造了豐富的生死智慧,解決了人們的生死觀問題。而提到人的生死必然會聯想到墓葬,它應該是表達生死觀最直接的材料,鮮明體現了人們對死后處境的理想。因此,東漢時期盛行厚葬,墓葬設置往往是將墓主人生前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用圖像表現出來,力圖在有限的墓室建筑空間中復制一個完整的生活場景,以取悅墓主的靈魂,并彰顯墓主人生活愛好的圖像。而東漢墓中所出現的反映人間生活的打馬球圖,實際上是反映了人的生命、死亡、升天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打馬球既是墓主生前的喜愛,也可為死后能繼續享受馬球這一樂趣,這樣可以滿足人的夢想,讓美好生活在生命過程中持續,也試圖能在死后延續。
6塊畫像磚,都形象地反映了馬球手騎著奔馳的馬,手執偃月型球杖,高高舉至腦前或腦后,正準備伺機揮杖擊球,尤其是其中還有一塊描繪立在馬上揮杖擊球的精彩畫面,充分展現出馬球手馭馬的能力和高超精湛的球技。這6塊馬球磚畫是目前遺存最早的實物,也是最有說服力的形象化史料,故而彌足珍貴。
追溯馬球的淵源,眾說紛紜,但一直沒有定論。而從人類學、社會學的視角去探研馬球,可以發現馬球的形成是多元的因素,它與漢代養馬業的發展、優良馬種的培育、馬技的不斷提高、馬具裝備的完善,以及狩獵工具“曲棍”的演變,軍事作戰和訓練中產生的游戲、毛丸的出現、西域地區各民族的游牧習俗等直接相關聯。同時,也必須注意各種文化因素的淵源流變與共生共存的現象,以及人類的本體特征,在世界各地會創造出系列十分相似的文化,并以此去研究體育的淵源與形成。
漢代文獻中有關馬球的記載,加之東漢墓葬打馬球磚畫的出土,無疑是一次馬球史上的重大發現,同時也為今天的學者留下了珍貴的文化遺產。并填補了有關曹植《名都篇》和蔡孚《打球篇》所論述的東漢馬球流行而沒有文物佐證的空白。因此,東漢時期在中國流行馬球運動已經不再是僅憑文獻資料的推測,而東漢馬球磚的出現,不僅證實了古代馬球運動已經流行于中原地區,而且也為史學研究者提供了一個有力的新信息和新證據,亦可彌補史料之不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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