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文,蘭 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明代溫州書院體系的構建及特征
王興文,蘭 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在溫州書院發展史上,明代承前啟后,其地位顯著,形成了以地方官府、士紳、鄉村宗族為主興建與維護的主要力量,在空間上涵蓋府、縣、村都的三級書院體系。三類書院在建院規模、培養理念、教學與管理上呈現出各自的特征,有效彌補了地方官學教育的不足和弊端,培養了大批經世人才,起到教化鄉里的功效,推動了明代溫州文化的繁榮。
明代;溫州書院;地方官府;士紳;鄉村宗族
書院是我國古代社會特有的一種教育組織形式,是介于官學和私學之間的一種教學和學術研究相結合的特殊教育機構。溫州書院創辦于北宋,皇祐年間(1049—1054年),王開祖講學于東山,為溫州書院之始。至南宋溫州學風大盛,不少學者紛紛建立書院,聚徒講學。元代溫州書院處于低潮,而明代承前啟后,其地位顯著。明初因統治者實行壓制發展的政策,溫州書院有過近百年的沉寂;弘治以后,溫州書院迅猛發展,其數量超過此前歷代書院的總和。明代溫州書院的興盛,主要得益于明中后期溫州地方官府的支持、士紳階層興建書院的熱情和鄉村宗族對民間教育的訴求。由于三種興建力量的差異,使明代溫州書院也呈現出三種不同的發展模式。
受元末明初溫州社會的動蕩和明前期統治者文教政策的影響,溫州書院在明初長期處于沉寂狀態。明中期以后,官學逐漸變為科舉附庸,明代統治者開始扶持書院發展,倡導講學之風。明中后期,溫州書院迎來了發展上的輝煌期,而地方官府、士紳、鄉村宗族則成為其興建與維護的主要力量。據考證,明代溫州書院共有51所(含兩宋所建延續至明代和明代新建書院),其中新建37所,可明確確定其基本信息(創建年代、創建者及所在地)的有29所(見表1)。

表1 明代溫州新建書院
由表1可知,明成化以前近百年的時間里溫州新建書院3所,僅占明代溫州新建書院總數的10.34%。3所書院中白巖書院、石馬書院均為致仕官紳所建,其目的分別是“以訓族中子侄”和“自在此論學、題詩”。楓林書屋則為明代楓林浦亭街鄉紳徐允初設立,邀請名師執教其中。此時,溫州書院均為士紳私建,地方官府并未涉及。這主要是因為明初統治者把教育的重點放在鼓勵舉薦、興辦官學和提倡科舉方面,對書院發展則有所抑制。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三年(1370年)的諭令中強調:“朕惟治國以教化為先,教化以學校為本。京師雖有太學,而天下學校未興。宜令郡縣皆立學校,廷師儒,授生徒,講論圣道,使人日漸月化,以復先王之舊,以革污染之席,此最急務,當速行之。”[1]而對于書院,明太祖在洪武元年(1368年)下令:“改天下山長為訓導,書院田皆令入官。”[2]469洪武五年(1372年)又進一步“革罷訓導,弟子員歸于邑學,書院因以不治,而祀亦廢”[2]484。在明初文教政策的打壓下,溫州書院生存空間狹小,興建力量單一,難以獲得大發展。
明成化年間,溫州書院開始逐步振興,嘉靖年間形成了興建高潮,弘治、嘉靖、萬歷三朝,共建書院22所,占明代溫州興建書院總數的75.86%。促使該時期溫州書院興盛的首要因素在于明中期統治者對書院政策的轉變。朝廷對書院之設已無禁忌,皇帝賜予院額、令地方官建復書院的詔令屢見不鮮。諸如貞義書院即是明世宗于嘉靖七年(1528年)敕建,并詔有司加以修葺,務須宏而堅固,永垂后世。在朝廷倡導下,溫州地方官員開始對書院采取積極的扶持政策。官員帶頭捐俸,發動士紳、生員興建、修葺書院;為書院添置教學設備,購買學田作為師生生活經費或生員膏火獎勵;經常到書院視察講學,慰勉師生。表1中鹿城書院、雞鳴書院、正學書院、羅陽書院、龍渠書院、白鹿書院均為溫州地方官府主持興建。鹿城書院“郡守鄧淮建,尚書吳寬有記,久圮。萬歷十六年郡守衛承芳重建,仍添設號房與諸生肄業,二十四年郡守劉芳譽新之”[3]。雞鳴書院“在縣學文廟,西邑令林廷瓛建,萬歷十四年令蔣行義重建,二十四年令林應翔重修改曰文昌會館”[3]。
明成化后,在朝廷提倡和地方官府的扶持下,溫州士紳階層掀起了興建書院的高潮。地方士紳新建書院達16所,占成化后溫州新建書院的61.54%,成為促使溫州書院走向輝煌的主要力量。他們中有入仕前建書院以應舉的,如張璁的羅峰書院、王瓚的芙蓉書院;有為官致仕后建書院以教授鄉里,如朱諫的雁山書院、高友璣的南屏書院、王叔果和王叔杲的華陽精舍;還有鄉居名儒建書院以研討傳播學術為旨的,如姜準的悟竹書院為其講學之所與藏書樓。
明成化后,溫州鄉村宗族也成為新建書院的一支重要力量。其宗族所建書院多位于鄉村環境優美之處,建書院主要是為子孫課業計,以振興文教,光耀門楣。鄉村宗族所建書院主要有位于巖頭村水亭祠的琴山書院、永嘉鶴陽村謝靈運后嗣宗族興建的環翠書院、永嘉巖頭芙蓉古村的追遠書院等。
明代溫州書院的創建與維護力量主要是地方官府、士紳、鄉村宗族,與之相對應的三類書院在建院規模、經費來源、教學特征、培養理念等方面也呈現出明顯差異。
1.官辦書院
明代由溫州地方官府創建或修復的書院共12所,其中位于府治或縣治所在地的有9所,占官辦書院的75%①。官辦書院的府、縣書院規模較大,時有維修,存續時間較長,規制完備。如敕建貞義書院,“院內敕建六座牌坊。嘉靖十年辛卯(1531年)七月,張璁第一次解甲歸田時,又于書院內外更建御書樓、來青園、富春園、欄干橋、萬竹亭、留勝亭、觀荷亭等?!盵4]東山書院,“弘治十三年庚申(1500年),溫州知府鄧淮擴建東山書院。明嘉靖十二年癸巳(1533年),東山書院毀于颶風。嘉靖二十一年壬寅(1542年),重修東山書院。三十一年壬子(1552年),知府龔秉德重修。”②胡念望:淺析明代溫州書院,溫州學刊,2005年第1期第19頁至33頁。
與此同時,官辦書院受地方官府的干預也較多。地方官員經常到書院講學,對書院的教學內容有所規定,對生員的培養目標有所要求,對書院的祭祀對象加以引導,因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書院的自由發展。如明代溫州知府鄧淮新建的鹿城書院,具有較強的官府色彩,地方官府對書院多有要求:“諸學子學于斯者出而升堂,則仰而挹其清夷之容;入而讀書,則俯而探其精微之旨。以守義理,以樂名教,以無愧于鄉之諸賢。作堂若干間,中奉四先生,旁則諸賢列侍……使士之學于斯者居之。其規約大率仿白鹿洞而行,其所以勵乎人又無不至者?!盵5]明代溫州地方官府所經營書院在教學內容上以程朱理學為主,祭祀對象多為孔子、宋代的理學大師及其在溫州的弟子等。鄧淮認為,書院祭祀的意義在于“尊程、朱、張子四先生南向,其高弟門人東西向以侑焉。師友一堂,宛然當時氣象,非徒以觀美也;于以闡其淵源之所自,表正學也?!盵6]7342可見,書院祭祀的人物,標志著書院的學術方向和學風,表明書院的學術淵源與宗旨。
官辦書院講學以“四書”等儒家經典為核心,除儒家經典外也旁及史書詩文,尤重八股,以應科舉考試。在科舉制度的影響下,課考逐漸成為官辦書院教學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課考設旬考、月考和季考,由山長或學官主考。書院在教學上適應舉業之需,教材與官學日趨接近,與官學一樣進行課藝,指導學生寫應舉文章。如鹿城書院學規基本仿照朱熹所制定的“白鹿洞學規”而成,遵從朝廷所提倡的教育理念;使用由官府協助編定的教材。泰順羅陽書院則重視學生應舉文章的寫作,當地官員多親自指導寫作八股文。“歲隆慶乙巳(三年),閩金浦王侯至,愛養群黎,作新士類,每考校必親為點竄,輒恨諸生寡述,為之審道義,正文體以勸率之。”[7]對生員的價值引導上則鞭策他們入仕為官或教化鄉里,改善風俗。官辦書院的這些特征與士紳、鄉村宗族、地方名儒所建書院存在明顯差異。
2.士紳所建書院
由表1可知,明代溫州士紳新建書院19所,士紳階層成為溫州新建書院的主要力量。19所書院中縣城有6所,村都地區13所,士紳階層成為明代溫州書院普及的主要推動力,其所建書院成為溫州村都地區的主要教育場所,承擔著移風易俗、教化鄉里的重任。
士紳所建書院在選址上多注注:①胡念望:淺析明代溫州書院,溫州學刊,2005年第1期第19頁至33頁。重環境優美之處,如永嘉浮沚的環璧書院“有樓榭臺池,登高臨流雅歌詠詩盡東南之勝者余二十年,人謂永嘉山水自謝監發之最后乃得二谷”[8]。朱墨瞿西園書院環境優美,構筑精致,其中“牡丹最盛”、“前有蓮池”[9],以此來陶冶生員心性,塑造其優美品性。
書院還是士紳們治學著述、研討學問的場所。士紳所經營書院較之官辦書院,自由空間較大,在講學和對師生的要求上與官辦書院風格迥異;在教學內容上較為靈活,多注重精通經史,經世致用。創辦南屏書院的樂清刑部尚書高友璣強調:“教以孝悌忠義、修身慎行之道,以植立身之本;經史詞章、博古通今之學,以資發身之用?!盵10]作為永嘉學派傳衍之所的法慧書院,仍以“論堂肄室皆整,監書法帖皆備,程張密語,蘇黃快句,子孫皆班班能道之”①為教學內容。
士紳所經營書院雖以傳播程朱理學為主,但也明顯受到陽明心學和永嘉事功學說的影響。白鶴書院的創建者王激嘗問業于王陽明,白鶴書院便是陽明心學在溫州的傳播地。永嘉事功學說在明代溫州書院中仍有著廣泛的傳播。如瑞安心極書院,南宋時為陳傅良讀書處,嘉靖甲寅瑞安令劉幾“仍扁陳止齋先生祠。內為堂三間,匾曰‘心極書院’,令學生朱綽、秦激輩讀書其中,編附山碓戶十家,輪輸山稅以供俎豆,擇春秋二仲上辛日恭修祀事”[6]632。位于楓林鐘山南麓的法慧書院為南宋初期致仕官紳劉愈所建,前來游學的有薛季宣、陳傅良、葉適等永嘉學派著名學者,法慧書院由此而成為永嘉學派的搖籃。
士紳所建書院在經營上存在一些困境,主要表現為規模較小、經費不足,難以長久維系。如張璁所建羅峰書院有屋三間,園五畝,進行講學。由于經費不足,對書院缺乏必要的修葺,較多的書院在創辦者離世之后便日漸荒廢。平陽南雁蕩山的會文書院,明英宗正統十三年戊辰(1448年)平陽山寇發,劫掠村民,至明嘉靖三十四年乙卯(1555年)倭寇流竄劫掠平陽麥城、錢倉等地,南雁全面衰落,會文書院已經被荒草湮沒了。士紳所建書院在抵御自然災害和社會動亂方面的能力也較弱,鵝峰書院便在明嘉靖時因倭亂而毀廢。士紳所建書院在生存上雖存在種種困境,卻取得了顯著成就,擁有廣泛的影響力。南宋理學家戴蒙所建的明文書院在明代由于書院辦學成績斐然,聲名顯赫,朝廷曾賜額“明文”,故稱明文書院。永嘉布衣狀元朱墨瞿所建鳳南書院培養出王瓚、朱諫、唐納等一批有影響的官員,明孝宗因此御筆賜封朱墨瞿“溪山第一”匾額。朱諫辭官后創辦雁山書院,明禮部尚書黃綰為之撰寫《雁山七賢祠》,首輔夏言為之曾撰《寄題雁山書院》,可見當時雁山書院在朝廷中的影響力。
3.鄉村宗族所建書院
明代鄉村宗族所建書院史料較為缺乏,有確切所在地記載的有7所,即追遠書院、琴山書院、環翠書院、寶香書院、碧林書院、南峰書院、馬嶼書屋。這些書院均建于村都地區,成為擴展鄉里基層教育的主要媒介,從而有效地彌補了封建官學教育在地域上的局限性。鄉村宗族書院的大量存在,也對明代溫州村都地區社會秩序的穩定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構成了溫州書院體系中村都一級的重要力量。
鄉村宗族所建書院祭祀對象多為地方鄉賢。這些鄉村宗族所建書院目的十分明確,一方面借以提升家族大多數成員的文化水平,提高其營生和處事能力;另一方面希望家族中能有子弟以科舉入仕,為官為宦,借以光耀宗族。如永嘉追遠書院,因追念該村在南宋理宗朝十八年同朝為官的榮耀,而起名為“追遠”,意在激勵學子勤學苦讀,振起書香。
鄉村宗族所建書院建筑風格多為封閉的內院式建筑,仿照宗祠建筑樣式,且內部環境優美?!白愤h書院地處芙蓉古村最為中心,環境優雅,風光旖旎,建筑型制古樸莊重,是一座比較正規的書院。芙蓉書院四面高墻林立,是一所全封閉的內院式建筑”①?!扒偕綍阂幠:陚?,也是內院式的,正堂為七開間,正堂前有一方大水池橋的中央有一座亭子,即水亭,過去這里從東向西依次有照壁、泮池、月臺和一個亭子?!雹?/p>
在溫州書院發展史上,明代是其輝煌期,發揮著承前啟后的關鍵性作用,其繼承了南宋書院與學術緊密結合、交相輝映的特征,同時程朱理學、陽明心學及形成于南宋溫州的永嘉事功思想在明代溫州書院中交相爭鳴,三大學術流派間以書院為陣地進行講座、問難、答辯,三者間的交流與論爭,不僅促進了溫州地區學術和區域文化的發展,也帶來了書院的興盛。明中后期興起的溫州書院成為溫州區域的學術交流與文化傳播中心。
明代溫州官辦書院以培養生員科舉入仕為中心;士紳所建書院雖注重講學,提倡經世致用,也不反對科舉;鄉村宗族所建書院也希望族中子弟能為官為宦以光耀門楣。三類書院的存在為明代溫州培養了大批科舉人才,培養文科進士148名、武科進士2名、文武狀元各1人、榜眼2人[11]。有學者指出:“作為地方選拔人才的科舉制,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地方人才的發展,科舉人才尤其是進士科,特別能反映一地的文化教育水平,地方教育機構的設置情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地的社會經濟、人文的發達程度?!盵12]明代溫州書院與科舉聯系緊密,書院的興盛帶動了溫州科舉的發展和經世人才的培養。明代溫州地方科舉、人才的興盛,反過來也促進了明代溫州書院的發展。
明代溫州書院與宋元時期相比較,在規模和地域分布上都大為擴展。明代溫州形成了地方官府、士紳、鄉村宗族三種力量共同興建、推動書院發展的局面。官辦書院以官員為主導、倡議響應的多為地方士紳;地方士紳倡導建立的書院,也得到地方官員的支持與照顧,二者相互影響、相互促進。三類書院的共存有效彌補了地方官學教育的不足和弊端,使明代溫州教育免于淪為科舉附庸,從而保持了長久的生機與活力。三類書院在空間上互補,從而形成了一個涵蓋府、縣、村都的三級書院體系,使明代溫州教育不再局限于府治與縣治所在地。溫州書院的地域分布正是在明代獲得了極大的推廣,開創了清代溫州書院普及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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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增杰]
Establishment and Features of Wenzhou Academy System in the Ming Dynasty
WANG Xingwen, LAN Jun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In the history of Wenzhou academies, the Ming Dynasty, serving as a link between past and future, possesses a significant position. These academies were mainly established and maintained by the local government, gentry and rural clan, covering the three-level academy system of city, county and village. These three kinds of academies show their characters in the scale, training concept, teaching and management, which compensates for the shortage and remedies the defect of the government education. These academies cultivated a large number of excellent personnels, educated people in the local areas and promoted the prosperity of Wenzhou culture in the Ming Dynasty.
Ming Dynasty; Wenzhou academies; Local government; Gentry; Rural clan
G649.299
A
1671-4326(2012)03-0008-05
2012-03-16
溫州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31606036010112)
王興文(1964—),男,黑龍江齊齊哈爾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蘭 軍(1987—),男,山東蒙陰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