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到哪里投胎

薛涌

今年《經濟學人》雜志展望來年的年刊《2013年的世界》。其中一篇文章叫《生命的彩票》。

說白了，這是一篇“投胎指南”。文章開篇提到，巴菲特在總結一生投資生涯時說，他最大的成功，其實不是投資的成功，而是投胎的成功。他生在一個正確的國家，即美國；而且生在了正確的時間，1930年。幾年前美國的暢銷書《異類》也是這種觀點：與其說英雄造時勢，不如說時勢造英雄。不僅是巴菲特，比爾·蓋茨等人的成功，都在于生在正確的時間和地點。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趕上了”。

25年前，《經濟學人》出版的年刊《1988年的世界》首次刊登了“投胎指南”。當時的結論確定無疑：美國乃投胎之首選。要知道，當時的氛圍，對美國并不是那么有利。《日本第一》1979年出版，一直在西方風行。美國人仍然覺得自己早晚會被日本收購。保羅·肯尼迪的《大國興衰》一年前才出版，以勿庸置疑的口氣說：美國面臨的問題并非是否衰落，而是能否衰落得像大英帝國那么體面。如今回顧起來，《經濟學人》也許有理由沾沾自喜：在那時看好美國，多少算是有些先見之明。扎克伯格生于1985年，距1988僅三年的時間。那時投胎美國，無疑算是選對了時間和地點。

2013年，出生在哪個國家的嬰兒更有前途？為此，《經濟學人》參考了11種系統的數據資料。其中包括“幸福感”等主觀的民調指數，也有人均GDP、犯罪率、債務額等客觀數據。此外，就是預測性指標。2013年出生的嬰兒到2030年左右進入成年。于是，各國在2030年時的人均收入預測等等，也都包含其中。

把這些因素綜合后得出的結果，多少有些令人吃驚。排在前15位的國家和地區，依次為瑞士、澳大利亞、挪威、瑞典、丹麥、新加坡、新西蘭、荷蘭、加拿大、香港、芬蘭、愛爾蘭、奧地利、臺灣、比利時。美國和德國這兩個最大的西方發達國家并列第16。日本名列第25。法國、英國這兩大歐洲國家，則排在第26和27。代表崛起大國的“四塊金磚”，巴西排在第37，中國排第49，印度排第66，俄羅斯排第72。

當然，預測可能不準。特別是具體到某個國家的命運，說不定會突然發生很大的變化。但是，基于如此詳盡的數據分析，很難想象會全盤皆錯。從這些排名中，我們不難看出21世紀的幾個趨勢。

第一，如果說20世紀是大國的世紀的話，21世紀則更可能是小國的世紀。20世紀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近半個世紀的冷戰，當然要以大國來主宰沉浮。如今媒體總喜歡熱炒21世紀的中美之間的大國競爭，其實不過是把20世紀的觀念投射到21世紀上來。21世紀已經生成的國際秩序，往往是區域內部的小規模動亂。所以，大國往往缺乏足夠的“用武之地”來主宰世界。反而是那些解決了自身制度問題的小國，在全球化競爭中游刃有余。看看排名前十五的國家和地區，都是一色的小國或地區。最大的是加拿大，不過3500萬左右的人口。臺灣、澳大利亞以兩千多萬的人口居第二、第三。剩下的國家和地區，其人口不過是個大城市的規模。

第二， 21世紀是個福利制度的時代。前15位的國家，包含著北歐最正統的福利國家（挪威、瑞典、丹麥、芬蘭），和在地理、制度、文化上與之接近的廣義福利國家（瑞士、荷蘭、奧地利、比利時等）。另外的國家和地區，也多具有良好的福利制度。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福利國家”在美國成為一個貶義詞，有所謂“北歐病”“荷蘭病”等稱呼，主流的觀點認為這樣的國家福利制度太肥，只會坐吃山空、養懶人，在全球化的競爭中將一敗涂地。但進入21世紀后，這些福利國家大多崛起為最有競爭力的國度，而且經濟制度極為開放，成為全球化的大贏家。最近歐美學者通過詳盡的統計數據展示：福利開支在GDP中的比例，是一國發達程度的指標之一。也就是說，越發達的國家（即人均GDP越高的國家），福利開支在其GDP中所占的比例也越高。美國的福利開支在GDP中的比例本來居世界前茅，但最近幾十年在發達國家中略顯滯后。這對于21世紀的美國絕對不是個好兆頭。

第三，共同富裕乃人類之前途。凡基尼系數過高（即貧富分化過大）的國家，不管是美國也好，“四塊金磚”也好，排名都比較低。作為“投胎指南”，社會公平問題就更為重要。近年來一系列研究揭示，歐洲發達國家比較均富，社會流動性比較大；美國貧富分化嚴重，富貴與貧困都趨向于世代化。一個窮孩子或中產子弟，生在歐洲比生在美國有更多向上流動的機會。而社會流動性高，說明更多的人在大致相同的起跑線上競爭，整個社會也會更有效率。投胎者該去哪里，一目了然。

當然，我們并不相信真有什么投胎。責任還在我們這些成年人身上：我們要選擇為2013年出生的嬰兒建設一個什么樣的社會。

（作者系旅美學者，在美國薩福克大學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