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子千里搭車記

張國 白皓

吳大偉，這個時常開著自家100多萬元的豪車兜風(fēng)的富家子弟，突發(fā)奇想，到高速公路搭車行走了半個中國，5天的旅程，顛覆了他之前聽過的諸多“教誨”。

開著自家100多萬元的豪華汽車兜風(fēng)時，20歲的天津科技大學(xué)學(xué)生吳大偉幾乎從沒注意過路邊試圖搭車的人。即使看到，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呼嘯而過。直到有一天，一陣“頭腦發(fā)熱”之后，他決定也去搭一回便車。

這個身高1.79米、體重“0.11噸”的“大塊頭”是在2011年9月26日清晨出發(fā)的。他背了足有30公斤重的睡袋、帳篷和食物，包里還有一沓用過的打印紙。在紙上寫上沿途目的地，一只手舉著紙牌，一只手豎起大拇指，他打算靠這個手勢，用5天時間從天津搭車去昆明。這是他從一部紀(jì)錄片里學(xué)來的，那部片子里說：“有些事現(xiàn)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

一

旅行從起點就不被看好。把吳大偉送到第一個高速路口的的士司機(jī)在震驚之余，也好心提醒他“別上了壞人的車”。

他等了一個小時，大概有上百輛車從身邊經(jīng)過，卻沒有一輛車停下。司機(jī)們最多“伸出頭來打量一眼”。雖然希望頭天能到達(dá)太原，吳大偉寫在紙牌上的第一個目的地卻是保定。他擔(dān)心寫太原，“司機(jī)可能嫌遠(yuǎn)”。

一個在加油站工作的小伙子告訴他，去寧夏的車也許經(jīng)過保定。碰巧正好來了一輛寧夏牌照的貨車。吳大偉鼓起勇氣走到車前，問他們過不過保定，他能不能搭車。兩位司機(jī)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沒再盤問就答應(yīng)讓他搭車。吳大偉“連滾帶爬”地上了副駕駛座，“生怕他們反悔”。

司機(jī)是一對晝夜倒班開車的親兄弟，姓周。他們穿得很破，不太講衛(wèi)生，皮鞋尤其臟，手指甲縫是黑的。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跟這樣的人擠在一輛車?yán)铩男〉酱螅L輩們就教育他“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他甚至想過，絕不主動去廁所—萬一自己下車以后，車開走了怎么辦？而司機(jī)下車時，他也會跟著下車，他說：“車上放著錢，我還是主動點比較好。”

這一路11個小時，他坐得雙腿“失去了知覺”。司機(jī)沒有吃飯，只在半路買過一袋瓜子，從早晨開始餓著肚子的吳大偉也“不好意思吃”。

貨車到了保定，司機(jī)擔(dān)心他下車后沒人搭理他，執(zhí)意把他捎到太原。

二

他與第一輛車在太原附近分手。他既感激周氏兄弟的好心，又隱約覺得“一天只搭一輛車有點不過癮”。可晚飯后的一個多小時里，再也沒有一輛車?yán)硭Ｒ股詈螅徒伊艘患倚÷灭^—“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給我媽打電話”。

他在電話里騙母親說自己仍在宿舍，但又覺得自己流落在外，孤苦伶仃。在這種“凄涼的心情”中，他和衣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他繼續(xù)到路口攔車，依然沒有人搭理他。為了趕上進(jìn)度，吳大偉只好出10元的價錢，請人把自己送到最近的服務(wù)區(qū)。他感到極其別扭。

從這天起他“受到了鍛煉”。幾個小時里，不停地被拒絕，又不停地重復(fù)著同樣的笑容和請求，“臉皮越來越厚”。

沒想到，那天臨近中午，一輛商務(wù)車開出十幾米后又停下，司機(jī)查看了他的身份證、學(xué)生證后，讓他上了車。

司機(jī)姓程，是臨汾市一個街道辦事處的一把手。這位“官員”表示：“我今天幫你，并不想證明什么，我的愛心傳遞給你，希望你以后如果有機(jī)會、有能力的話，也把愛心傳遞下去。”但他同時說，假如自己的兒子也去搭車旅行，他一定不會允許，因為“社會道德太差”。

分別后，吳大偉給程叔叔發(fā)短信致謝，得到的回復(fù)是：“你獨行江湖辛苦，我付出愛心應(yīng)該。”吳大偉挺感動的。這是他這一路上唯一知道的名字。

三

在臨汾，他冒雨等了4個多小時才搭上車，去了運城服務(wù)區(qū)，在超市的椅子上過夜，入睡前，他看到超市里在放一部名叫《人在囧途》的電影。次日，他搭不到去西安的車，只好跟著一對夫婦進(jìn)了運城市區(qū)。

到了運城市區(qū)，他的計劃“敗露”。母親打來電話，讓他立刻直飛昆明。他最后妥協(xié)，決定從重慶繼續(xù)搭車。吳大偉用母親的信用卡訂了從西安飛重慶的機(jī)票。在游記里，他加了一句：“抱歉，我作弊了。”

9月29日下午，在重慶市綦江服務(wù)區(qū)，他輪番舉起“貴陽”和“遵義”的牌子，被拒仍是常態(tài)。

這個在家開豪車的年輕人發(fā)現(xiàn)，相對于豪車來說，普通車更易攔下，似乎尋常百姓更樂于助人。“奔馳”“路虎”“雷克薩斯”都拒絕過他。一次當(dāng)他沖著車身標(biāo)有“中國高速”的路政車輛豎起大拇指求助時，對方反而鳴笛示警，這讓他“徹底失望”。

把他從臨汾拉到運城的兩位河南司機(jī)，不停地招呼他吃車?yán)锏乃竭_(dá)后又對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幫他搭上車。

四

他從前開著跑車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穿過，感覺“挺爽的”。可如今意識到，當(dāng)自己背著包，像個窮小子那樣求助時，人們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沒有那輛車，你什么都不是。”

“寶馬”沒走多久，一輛破舊的面包車停了下來，愿意載他到遵義市桐梓縣。

車上，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兩個月大的嬰兒。他們騰出最寬敞的座位給他，還把熟雞蛋往他手里塞。他們的錢包就放在他身邊，一點也不提防。

他坐在那輛溫暖的車?yán)铮诰W(wǎng)上寫了一句：“最美的不是昆明，而是去昆明的路上。”

快到桐梓時，他們邀他一起下高速，找個飯館吃飯，再把他送回。

那是他旅途中最豐盛的一餐。飯后，這家人把吳大偉送到了高速公路。女人在路上幫他攔了一刻鐘，喊到一輛車。男人趕緊給司機(jī)遞煙，托他照顧這位大學(xué)生。

等車的間隙，他們還翻遍隨身帶的零錢，湊了45元，塞給吳大偉，讓他“搭不上車的話就買一張車票，少走一點是一點”。他推辭不過，就收下了，“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這戶人家的善良，讓這個自認(rèn)為憤世嫉俗的年輕人忘掉了一路上遇到的白眼，他想起了一句話：“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會來幫你。”

五

搭車之旅在遵義提前結(jié)束。由于父母的哀求和威脅，9月30日，他從遵義坐車到貴陽，在貴陽乘飛機(jī)經(jīng)廣州回到了山東濰坊老家。

5天之內(nèi)，吳大偉免費搭車7輛，行程1500公里，只完成了計劃的一半。失敗的路程包括坐大巴約300公里，飛機(jī)約800公里，未完成的510公里。

回家以后，他告訴父母一路上的見聞，尤其是那些善良的人。他感到父親對此不屑一顧。母親一如既往地批評他“適合搞慈善”—心腸太好，缺乏戒心。

生活還在繼續(xù)，但他知道其實一切都變了。他把貴州那家人給他的那皺巴巴的4張10元、1張5元的鈔票，鄭重其事地夾在了記事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