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
“在一家普通的老人院里,老人們每天起床、吃飯、曬太陽、睡覺,日復一日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在這里,生活就像一潭死水,無論誰踏進這里,都會聞到一股死亡的氣息。
一天,老人院來了一位患絕癥的老周,他知道自己時日已經不多,唯一牽掛的就是遠在日本的女兒。為了愛情,女兒和一個老周不喜歡的男人決絕地離開了中國,七年沒有音訊。為了能和女兒見上一面,老周想了一個主意,組織老人院的老人們參加日本節目《超級變變變》。于是,這些老人們義無反顧地開著一輛破車上路了。”
這是張楊導演的電影新片《飛越老人院》講的故事,它即將在五月八日母親節全國上映。一位年輕的新銳導演,為什么要拍這樣一部老年題材的電影?影片聚集了十幾位七八十歲高齡的著名老演員,他們對這部“另類”的老年人影片如何評價?幾十年來,張楊的父親張華勛首次參演兒子拍攝的電影,之前一直緊張的父子關系在這次合作中會得以緩和還是愈加激烈?
在張楊的作品中,不難發現其中很多都有老年人的影子。他的第一部電影《愛情麻辣燙》中就有四個老頭老太太打麻將的故事,后來的《洗澡》和《向日葵》也都牽扯到老人的問題。最近幾年,隨著父母年紀越來越大,中國社會老年人面臨的一系列問題也經常讓張楊思索。在拍《落葉歸根》時,幾個編劇聊起一群老頭老太從老人院跑出去看大海的故事,張楊立刻認定這就是自己一直想拍的東西。之后,他用了幾年的時間來構思這部電影。
從一開始,張楊就將這部電影定位為一部寫實主義的電影,不是為了表現老人院里的真實狀態,而是表現出老人們精神的一種飛揚。在這部電影中,張楊加入了幽默、浪漫的成份,“我不是特別喜歡一說老人院、一說老人就特別消沉消極。孤獨是肯定有的,老人內心本身有很多困惑,或者很多傷感。但是從我的內心去做這件事是希望它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我希望它出來另一種狀態,這個狀態比較飛揚、比較荒誕,在形式上可能也更極端一些,不是一個常規下、常態下的寫實故事。”
許還山飾演的老葛是劇中的主角之一,老葛二婚的老伴去世了,他把房子還給了二婚老伴的子女,拿著分到的“屬于自己的”那份錢,去了親孫子的婚禮現場,在親生兒子和孫子的面前,他既不被兒子認可,又讓孫子感到陌生,他放下錢,獨自去了朋友老周所在的一家老人院……
王德順飾演的老林是一位坐著輪椅的殘疾人,本來也是在老人院里過著一成不變的“等死”生活,就像他的臺詞里說的,“每天看著老人院頭頂上的那片天,心里面琢磨著,我這是等死呢,這還活個啥勁呢。”老葛和老周的到來,重新喚起了老林對生命的追求,雖然“飛越老人院”本來的名單里沒有他,但是,他最終還是加入了進來,他想趁著還活著,走出老人院看看那些以前想看沒看著的地方,死了都不冤。
一個年輕導演執導一部老年電影,請來的演員們可都是影壇“老戲骨”,他們能服這個比自己低一輩甚至兩輩的導演嗎?
張楊說,在為這部戲找演員時,大家都很支持他,甚至甘心當配角,因為大家都覺得做這件事很有意義。葛存壯為此準備了三個月,遺憾的是開拍前生病住院了,老爺子還想要進劇組,為此葛優專門開了一個家庭會議,最后為了身體考慮沒讓老爺子進組。
凌元知道了這件事心也很癢,可惜因為身體原因最終沒有加入,就在拍攝期間大家得知了凌元老師去世的消息。張楊不無遺憾地說,如果凌元老師加入了,這就是她的最后一部作品了。
江化霖是帶著藥進劇組的,“我自己對我的身體基本上還算了解,時間長了都知道該吃什么藥,到什么情況下應該怎么處理,我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先保證工作進度。”原來上二樓都喘的江化霖到了劇組卻發現身體好多了,不禁感慨,就像電影里的主人公一樣,生命就是在于激情吧!
老演員們說,開始他們也有點擔心,一個年輕人是否能真正理解老年人的心態、真能駕馭得了這部老年電影。很快大家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王德順說,“在現場會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張楊從來不罵人,從來不發脾氣,我覺得很有修養,這是從張楊的品質上來說。另外張楊的創作方法我覺得也很好,他能夠在有限的空間里邊創作出來他的意境,我覺得很值得贊賞,是個很有希望的年輕導演。我們這幾個老人在私下里也都認為這個導演很不錯,基本上都是很滿意的態度。”
老演員們對這部電影是發自真心的喜愛,田華老師在戲中甘愿擔任配角,只有一兩句臺詞,而且拍攝時她的愛人和兒子都在住院,田華老師每天醫院劇組兩頭跑,可她仍然很開心地拍完了這部戲。為了這部戲,她還留起了長發,“我本來是挺短的頭發,早應該剪了,就為了這個戲我把頭發留起來,還燙了,有好幾個活動都是頂著這個發型參加的。人家問我怎么頭發留這么長了,我說有重要任務,現在保密。”
《飛越老人院》的前半段展現了老人們面對年華老去的悲傷和無奈,但后半段的氣氛則飛揚明快,表現一群瘋狂且歡快的老年人共同經歷的一段溫情的追夢之旅。有一場戲是退休前曾當過司機的“老葛”開著一輛破公交,帶著一群老人逃出老人院。一個鏡頭是車跟在幾十匹奔騰的馬后面,非常壯觀。可飾演“老葛”的許還山回憶起這個鏡頭卻心有余悸,那天拍攝,他以為導演會找一輛好車做舊,沒想到現場是一輛真正的破公交,而且開出老人院的那條路很窄,“我是第一次開大車,整車老人和器材全攥在我的方向盤上,你說我能不揪心嗎!每次拍完開車戲我都會大汗淋漓,心里緊張啊!”這也是張楊在劇組的外號“張大膽”的由來。為了保證老演員們的安全,張楊找了醫療車隨時在片場待命。
在片場,拍戲之余老演員們喜歡互相開玩笑逗樂,“你這個老家伙,怎么還不走啊。”“我還早著呢,要走也是你個老家伙先走。”大家在談到生死的問題時,能夠談笑風生,并不忌諱,因為在生活中,他們本身就是一群心胸坦蕩、開朗樂觀的老人。
75歲的許還山生活中的愛好很多:攝影、篆刻、書法。一有空就帶著一大堆攝影器材到處跑,“過去窮,沒有相機,近三十年收入好一些了,就買相機自己拍,拍風光、人物,有將近十萬張照片,都搞了好幾次展覽了。現在正準備出兩個畫冊,算是給人生畫一個句號吧!”
以“活雕塑”著稱的王德順是一位滑冰愛好者,而且是很專業的短道速滑。看著他穿著緊身的專業速滑服,在冰場上背手彎腰飛馳的身影,誰都不敢相信這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為了保持體形,他多年來始終堅持健身,只要不拍戲每天要去健身房兩個小時。在拍吳宇森的《劍雨》時,王德順從房頂輕松地一躍而下,這個鏡頭連拍三遍,讓吳宇森不由得豎起大拇指。
張楊說,這些老演員的心態比他想象的要好,他們不僅以敬業的精神來對待電影的拍攝,更以一種參與的心態來開心地圓一個自己的夢,在劇組里每個人都精神煥發。
電影開拍時,張楊也將自己的父親帶到了劇組,請他飾演片中的一位老人。張楊這樣做有自己的考慮,“我把父親也帶到這個劇組里來,就是希望我的父母也能快樂地生活。為什么到這個年齡還要為生活里雞毛蒜皮的事情煩惱?我覺得應該想得更開一點,活得更明白一點,像其他老人一樣高高興興地生活。”而在這之前,他們父子之間相處并不是很融洽。
在媒體發布會上,張楊當眾對父親說出了心里話,“說實話,我和我父親平時的交流不多,我們都不善于表達自己,我之前拍了一系列講述父子關系的電影,都隱含了我們的真實樣子。這次父親來一起出演,沒想到我們在片場反而交流得更輕松,父親的另一面讓我動容。”
張楊所說的一系列講述父子關系的電影是指《洗澡》、《昨天》、《向日葵》這“父子三部曲”。在《向日葵》中,張楊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嚴厲的父親希望兒子向陽長大后能夠成為畫家出人頭地,而對父親感覺很陌生的向陽卻無法接受他對自己的安排。隨著年齡的增長,向陽越發不喜歡父親,對畫畫的厭惡也愈演愈烈。沒考上美院的向陽在復讀時喜歡上了女孩于紅,父親私拆了于紅給兒子的信,并帶著已經懷孕的于紅去打胎。知道真相后的向陽憤怒地斥責父親的行為。多年后,已經成為知名畫家的向陽妻子懷孕了,但向陽并不想要這個孩子,他以這樣的方式懲罰父親,深深受傷的父親離家出走,并留下一盤磁帶,影片在父親的獨白中結束。
張華勛說,“《向日葵》實際上寫的就是我和他的故事。只是,我從導演變成那個畫家,他也變成了畫家的兒子跟著學畫,也就是把身份換了一下。那個故事就是寫我,那里面寫的很多情節、很多環境、很多生活狀態就是我和張楊的生活狀態。但是我生活當中打他比電影里面父親打兒子要狠得多得多。我跟張楊除了性格上的原因之外,跟我們家庭有關。我們父子之間形成了特有的父子狀態。”
過去張楊所拍的每部電影,都不會和父親商量,張華勛只是通過其他人和媒體了解兒子的作品。他明白,兒子花了那么大精力來探討父子關系問題,說明這件事在他心里始終是個結。他們的父子關系其實也與時代有關,真實反映了時代的很多變化,他覺得張楊如果能把這個問題解剖得很好,能夠提取出很多人生哲理,還有家庭倫理道德范疇以及社會范疇的很多問題,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張華勛說,通過《飛越老人院》這部電影,他才真正感到了兒子心中的愛,才理解了兒子,其實他的愛是超越對父母的愛、是一種大愛,自己很為兒子驕傲。
父母在一天天老去,張楊和父母之間的關系也在漸漸緩和。2011年,他堅持帶父母去了趟云南,結果之前一直不愿出門的老兩口玩得非常開心,一家人找到了久違的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感覺。這是多年來第一次全家一起旅行。
母親節,帶著父母一起看《飛越老人院》吧。它的宣傳片看了讓人有些心酸,“和愛人在一起的時間有40年,和朋友在一起的時間有8年,而對于一個70歲的老人來說,每一年只能見到你5天,如果他們身體健康再活20年,你們還有100天的時間相聚。”這部老年題材的電影,它的觀眾也許更應該是年輕人。正如片中飾演老鄭的唐佐輝所說,“我們每個人有一天都會變老的,但是這并不可怕,值得我們關心的是《飛越老人院》拋出的如何對待老人的這個課題。這不是對某一個人的課題,這是需要全社會關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