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突入敘利亞阿勒頗72小時

敘利亞北方首都阿勒頗暴力沖突仍未平息

“砰！咣！”200米外飛來的子彈擦著《環球時報》記者的耳朵，撕開身邊的卷簾門，嵌進了后面的水泥墻！這是8月20日敘利亞北部阿勒頗市老城伊格得達區馬蒂尼飯店前街和街心花園反對派武裝與政府軍相互交火的情景。作為全球首家突入敘利亞北部戰爭地區的華文媒體，《環球時報》記者近日在阿勒頗親歷了敘利亞兩派武裝之間激烈的巷戰、重炮攻擊和戰機空襲。由于戰事激烈，記者被困交火區長達小時，直到8月23日才得以脫困撤到土耳其。阿勒頗之爭持續一個多月來，敘政府軍目前在北部地區陷入膠著戰，而外界武力干涉的跡象也更加明顯。敘政府提出“一切問題都可以擺上談判桌”，而在阿勒頗，反對派卻期待著戰事的轉折點早日到來。

殺戮和綁架伴隨尋求真相的各國記者

8月20日，在離《環球時報》記者入住的馬蒂尼飯店兩條街外，日本女記者山本美香與土耳其同行所乘的車輛不小心誤入狙擊手交鋒的無人地帶，正在拍攝的日本女記者被狙擊手當場射殺。

在記者23日乘坐的從土耳其南部加濟安泰普飛往伊斯坦布爾的TK3332班機的貨艙里，搭載著山本美香的遺體，她的同事兼丈夫佐藤和孝就坐在記者身后一排。隨著敘國內武裝沖突的持續，媒體工作者成為暴力襲擊的目標。無論是親巴沙爾政權的記者，還是活躍在沖突地區的敘本國或國外記者，最近半年來屢屢遭遇不幸。8月10日，敘新聞電視臺4名記者在大馬士革被反對派武裝人員綁架，一名后來被政府軍解救出來的記者表示，“殺戮和綁架都不會阻擋記者報道真相的決心”。美國國務院21日確認，兩名為美國自由之聲電視臺工作的記者在阿勒頗失蹤。

了解敘利亞局勢的真相，就必須要深入戰事激烈的北方重要城市阿勒頗。

靠近土耳其邊境的阿勒頗有上百萬人口，是阿勒頗省省會，也是北方重要的商業和工業中心。現在，反對派聲稱要把阿勒頗變為“敘利亞人的班加西”。對這座工業和商業中心城市的爭奪可能決定敘利亞沖突走向。“兩派武裝狙擊手間的絞殺戰，以及犬牙交錯的巷戰是阿勒頗老城之戰的重點。”在馬蒂尼飯店，“敘利亞自由軍”少校阿卜杜拉·阿爾亞辛這樣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馬蒂尼飯店是阿勒頗老城內頗有地標意義的建筑，老板是敘利亞電信公司的總裁、巴沙爾的親信，但該飯店現在被反對派武裝搶占。因為飯店四周的巷子仍有激烈槍戰，亞辛警告記者：“千萬別把頭探出飯店頂層的圍墻，因為周邊巷子里有大約20名政府軍的狙擊手。”

阿勒頗居民都怕“說錯話”

在阿勒頗老城、薩拉哈丁區等多個地區，記者能自由穿行采訪，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政府軍的阻攔。在阿勒頗戰略南大門的薩拉哈丁區的一處大十字路口，“敘利亞自由軍”“奧克蒂巴旅”旅長、“敘利亞軍事委員會”委員阿卜·阿爾一薩哈姆準將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到8月20日自由軍已控制阿勒頗老城的90%、全城的75%。但敘利亞政府認為這是反對派虛張聲勢。一名大馬士革安全消息人士21日表示，“恐怖分子并沒有前進，只是偶爾襲擊一下某些街區而已，相反，政府軍在緩慢推進”。

在薩哈姆身邊，圍攏著大約80名全副武裝的自由軍武裝人員，路口還有一輛載著高射機槍的皮卡車。自由軍駕駛的家用轎車、皮卡車和工程車輛不時從記者身邊呼嘯而過，政府軍的重炮砸在不遠處的樓群中，騰起一股股黃色塵柱；武裝直升機不停地在交戰區上空盤旋，并用火箭攻擊地面目標。薩哈姆坦言：“政府軍不敢放大部隊攻入城內，我們也沒有足夠的彈藥與重武器，所以雙方現在仍在膠著狀態。”

持續的戰事給對陣雙方和阿勒頗平民造成大量的傷亡。在阿勒頗主城區伊塔爾達·阿爾一薩法醫院采訪期間，短短半小時，《環球時報》記者就見到4名在交火中受傷的平民被緊急送治，其中兩名男子不治身亡，一名重傷，一名輕傷。護士蘇珊娜·哈菲茲說：“自阿勒頗之戰開打，我們醫院最多的一天來了名傷員，多數來自老城區和南大門的薩拉哈丁區，我的同事說這兩個地方就像是‘絞肉機’。”

在記者從邊境小鎮馬勒乘車到阿勒頗30公里的路途中，很少看到有往阿勒頗方向去的車輛，但反方向滿載著居民和洗衣機、桌椅和被褥的各種車輛卻源源不斷。大多數逃離阿勒頗的人說，“萬不得已不會到土耳其邊境的難民營里去避難，因為那里的條件太差”。

由于居民大量外逃，阿勒頗老城內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門落鎖，民房門窗緊閉。記者眼前的一家家旅館、飯店、珠寶金銀飾店的招牌，說明敘利亞內亂前阿勒頗老城本來很繁華。而現在，這里垃圾遍地，惡臭撲鼻。在交火最激烈的城區，被炮彈洞穿的公寓房，坍塌一半的高層居民樓隨處可見。阿勒頗的居民幾乎都不愿意跟記者談政治，更不愿意說是支持反對派還是巴沙爾政權。“世道這么亂，說錯了可能丟命！”一男子沖著記者說完這話就一溜煙跑了。16歲的阿卜杜拉·法拉吉在老城街角支了一個小煙攤，他對米外激烈的槍炮聲已經麻木。法拉吉說：“父母臥病在家，我們又沒有別的親戚，能去哪里呢？”

北方有縱深20公里的“緩沖區”

相比于極度危險的阿勒頗城區，從土耳其邊境往南到敘利亞境內20公里的縱深地帶已成為敘反對派的實際“安全緩沖區”。在距離土耳其邊境約2公里的敘利亞基利斯海關，兩面嶄新的綠白黑相間外加三顆紅星的敘利亞反對派旗幟與土耳其國旗掛在一起，海關鐵門上增加了“歡迎到自由敘利亞”的字樣，而自由軍也在海關部署了武裝工作人員，對過往行人車輛進行護照登記與查驗工作。在海關入口處，反對派甚至開始籌建“媒體中心”，專門接待進出敘利亞北部的各國媒體記者。

距離土耳其邊境17公里的里爾鎮是“敘利亞土庫曼自治區”的首府所在地，也是《環球時報》記者進入敘利亞后首個采訪的反對派完全控制區。“敘利亞全國委員會”重要成員、敘利亞土庫曼民主運動代表阿特肯向記者透露，8月24日將在伊斯坦布爾召開“敘利亞全國委員會”全體成員會議，商討結束巴沙爾政權的模式，兩到三周內，還會在開羅宣布建立過渡政府。阿特肯甚至表示，未來的敘利亞新政權還是會與俄羅斯和中國打好交道。

目前，敘利亞政府軍飛機依舊能對阿勒頗進行空襲，在首都地區對反對派的攻勢也很猛。敘反對派人士稱，政府軍22日炮擊大馬士革南部地區，造成47人死亡。

但阿特肯還是愿意說出具體的“勝利時間表”：“1個月內奪取阿勒頗，將全國委員會從伊斯坦布爾遷往阿勒頗，建立臨時過渡政府；2個月左右拿下大馬士革；3個月內奪取全國范圍的基本勝利。”與反對派武裝的樂觀相比，國際上更多的是在分析為什么巴沙爾政權能在內亂1年半后仍不倒臺，其中原因之一是巴沙爾的核心圈子依然很包團，而反對派勢力很分散。

據《環球時報》記者在北部地區采訪的情況來看，敘利亞反對派真正能完全控制的目前是從敘土邊境往南20公里的區域。從20公里處到距離敘土邊境50公里處的阿勒頗郊區，敘利亞政府的控制力有所削弱。在從里爾鎮到阿勒頗市區的分鐘車程中，阿勒頗步兵學校和空軍基地仍控制在政府軍手中。這兩處的駐軍除偶爾派突擊小組伏擊反對派武裝外，更多是在駐地內對反對派控制的陣地實施炮擊或者出動戰機轟炸。

8月20日晚，記者在里爾鎮東郊采訪時目睹了敘利亞空軍的一架戰斗機對夜行車輛實施夜襲。21日早7時30分，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將記者從睡夢中驚醒，沖出房屋后記者看到，約1公里外的一處目標遭到政府軍空襲。轟炸結束5分鐘后記者趕到現場，發現兩幢民居被徹底摧毀，半條街區房屋有不同程度的破壞，造成人員死7傷。當地居民說，被襲建筑曾住有自由軍士兵。空襲給里爾鎮居民造成極大的心理恐懼。

反對派武裝抱怨歐美支持還不夠

從7月下旬開始，敘利亞政府軍與反對派武裝“敘利亞自由軍”在北部重鎮阿勒頗展開激烈交戰。

從阿勒頗前線到整個敘利亞北部的“安全緩沖區”，武裝起來的“敘利亞自由軍”遠比坐鎮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敘利亞全國委員會”的影響力和左右時局的能力大。在“安全緩沖區”內的阿扎茲，《環球時報》記者看到14輛被炸毀的主戰坦克和裝甲車。

“敘利亞自由軍”的阿卜·阿爾一薩哈姆準將是阿勒頗薩拉哈丁區的前線重要指揮官。他直接指揮的“旅”有276名作戰人員，包括110名叛逃的政府軍官兵，而他本人也是一名退役的特種兵。薩哈姆告訴記者：“敘利亞自由軍的整體作戰力量有1.7萬人，分布全國各地，在阿勒頗作戰的有人左右。”按照薩哈姆的說法，全國范圍的通信方式與指揮和控制體系并沒有建立起來，但加入自由軍的平民開始增多。目前，敘政府軍在阿勒頗約有2萬人。據敘利亞國家電視臺21日播出的畫面，在阿勒頗有大批支持政府軍的民眾當日走上街頭表示對巴沙爾的支持。

在薩拉哈丁區，《環球時報》記者遇上自稱從利比亞自愿來幫敘反對派的武裝人員，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與“基地”組織或其他激進組織有關。但一名美籍敘利亞人表示，敘利亞境內有從伊拉克等地來的激進分子，甚至“基地”組織成員。

25歲的阿卜·奧貝達是阿勒頗薩拉哈丁區作戰分隊的一名指揮官，戰前做過貿易推銷員，也當過4年特種兵，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在薩拉哈丁區內作戰的分隊有15個，每個分隊有15至25名作戰人員。因為槍支彈藥不足，嚴重缺少重武器，所以在薩拉哈丁區只能處于防守而無力進攻。如果有充足的彈藥，我們有能力在一周內拿下薩拉哈丁區，而整個阿勒頗的戰事也會在一個月內結束。”

在敘利亞北部反對派完全控制的地區，出現了形形色色的“革命委員會”，負責人多為律師、醫生、宗教領袖。馬勒地區“革命委員會”主席、律師穆罕默德說：“我們是敘利亞新政府的細胞。”在阿勒頗省的庫爾德人區，“后巴沙爾時代”的政治計劃似乎要完善得多。庫爾德反對派人士阿薩德說：

“阿勒頗省有成百上千個庫爾德人村莊，它們一直沒有政府管制和警察，一直由我們自治，所以我們現在管理起來很順手。”

為實現政治目標，原本分散的“敘利亞自由軍”也試圖完善全國協同指揮機構，以及與政治組織的融合。他們從土耳其、伊拉克、約旦和黎巴嫩等周邊國家購買更多的武器彈藥和通信器材。有意思的是，幾乎所有接受記者采訪的自由軍指揮人員都對美歐的“口頭支持”失去耐心，他們說：“或許美國和歐洲已經失去支持我們最好的機會，我們現在不需要外界的軍事支持，也同樣能完成推翻巴沙爾政權的任務。”但薩哈姆還是親口向《環球時報》記者證實，首批北約軍援的武器裝備，主要是M-16步槍已下發給自由軍的部分作戰部隊，并且拿出其中一支M-16向記者展示。

希望得到西方軍事援助的敘利亞反對派仍堅持“巴沙爾必須下臺”。而敘副總理賈米勒21日在莫斯科與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會晤時重申，反對派與政府對話不能以總統巴沙爾下臺為條件，但“一切問題都可以擺上談判桌”。遺憾的是，在目前的阿勒頗，人們還看不到和談的跡象。  （本報赴敘利亞阿勒頗特派記者邱永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