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與“師傅”的辨析

王瑜婷

（南京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師，二千五百人為師。從帀，從堆。四帀，眾意也。是個會意字。上古時期，我國早已有“師”的概念，周朝《詩序》（卷下）［1］就寫道“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師，以相之”。《周禮》中說道：“師者，教人以道者之稱也。”傳道授業(yè)解惑，面對“師”，總是含有推崇、尊敬之意。含“師”一字的詞也不少見，如“師父”與“師傅”。二者的涵義自出現(xiàn)之初有很多交叉的地方，隨著詞匯的發(fā)展，各自產(chǎn)生了一定的變化。本文將從兩詞出現(xiàn)的來源和其詞義、語義特征、及語用價值等方面探討二者的差異。

一、出現(xiàn)來源

有文章稱“師父”一詞出現(xiàn)在漢魏之后，其實不然。早在上古文獻中便有記載，最早見于《春秋左傳正義》，“王使簡師父告于晉使”。但是大量使用確是開始于漢魏，如《漢書》（卷五十三）“使奴殺師父”，《太平經(jīng)》（卷九十七）“能為帝王師，其教若父，故師父事之。”又如三國的《上清黃庭內(nèi)景經(jīng)》“道父道母相對望，師父師母丹玄鄉(xiāng)”。“師父”在明清白話小說中則更為多見。

“師傅”一詞亦在上古文獻中有記載，更早于“師父”，且使用相對廣泛。如：周代《詩序》（卷上）“尊敬師傅則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洞靈真經(jīng)》（新雕卷第四）“是故擇建忠良貞正之士為之師傅”，《春秋左傳正義》“唯一二歲耳，未堪立師傅也”。不難看出，前一句為《漢典》中義項1，是老師之意，后兩句則是義項2“太傅、少傅”之意，此“師傅”與“傅相”同義。上古文獻中亦多次出現(xiàn)“傅相”一詞。到了漢代，“師傅”又稱作“傅父”“傅母”，如：《漢書》（卷六十一）“為昆莫作傅父也”，“傅父如傅母也”，《琴操》（卷上）則有“不見傅母不下堂”之說。

二、“師父”與“師傅”在詞義和語義特征上的差別

（一）“師父”與“師傅”在詞義上的區(qū)別

1.“師父”的詞義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解釋如下：（1）師傅。（2）對和尚、尼姑、道士的尊稱。

漢典［2］給出了“師父”的3個義項：（1）古時老師的通稱。宋·王鞏《清虛雜著·補闕》：“仁宗在春宮，乘閒時畫馬為戲，內(nèi)臣多乞之。張文懿為太子諭德，亦從乞之，上曰：‘師父豈可與馬也。’”《紅樓夢》第八二回：“這早晚就下學(xué)了？師父給你定了工課沒有？”（2）對有技藝者的尊稱。南唐·尉遲偓《中朝故事》：“某乍到京國，未獲參拜所有高手，在此致此小術(shù)不行，且望縱之，某當(dāng)拜為師父。”《金瓶梅詞話》第十九回：“家中有緊病，請師父就去罷。”冰心《南歸》：“飯廳桌上，擺著廚師父從早市帶來的一筐蜜桔。”（3）對出家人的尊稱。《古今小說·月明和尚度柳翠》：“柳翠被月明師父連喝三遍，再不敢開言，慌忙起身。”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這樣釋義：（1）工、商、戲劇等行業(yè)傳授技藝的人。（2）對有技藝的人的尊稱：老～|廚～|木匠～。

《漢典》對“師傅”給出了5個義項。（1）老師的通稱。《穀梁傳·昭公十九年》：“羈貫成童，不就師傅，父之罪也。”《史記·太史公自序》：“孔氏述文，弟子興業(yè)，咸為師傅，崇仁厲義。”清·和邦額《夜譚隨錄·棘闈志異》：“吾雖少長於汝，然而師傅也，汝弟子也。以弟子而上凌師傅，讀書何為？”（2）太師、太傅或少師、少傅的合稱。《史記·儒林列傳》：“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漢書·疏廣傳》：“父子并為師傅，朝廷以為榮。”（3）對僧道的尊稱。《古今小說·梁武帝累修歸極樂》：“離此間三十里，有個白鶴山，最是清幽仙境之所，朕去建造個寺剎，請師傅到那里去住。”《廿載繁華夢》第二十九回：“又有説要請茅山師傅的，好驅(qū)神捉鬼。”（4）對衙門中吏役的尊稱。《醒世姻緣傳》第十四三回：“那禁子們做剛做柔的解勸道：‘張師傅，你是刑房掌案，這滿監(jiān)囚犯俱是你掌著生死簿子，你高抬些手，這就是與人的活路。’”《醒世姻緣傳》第四十三回：“禁子們説：‘張師傅，別要計較，俺們叫他出去，再不敢放他來就是了。’”清·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槐西雜志三》：“又一吏恒得賄舞文，亦一生無禍，然歿后三女皆為娼。其次女事發(fā)當(dāng)杖，伍伯風(fēng)戒其徒曰：‘此某師傅女，宜從輕。’”（5）對有專門技藝的工匠的尊稱。

（二）“師父”與“師傅”在語義特征上的區(qū)別

除了詞義之外，語義特征的差別也是正確使用“師父”和“師傅”的關(guān)鍵。語義特征是語義學(xué)中的概念，指的是某個詞在意義上所具有的特點。

師父這個詞類似于“尚父”。我國歷來有尊師敬師的傳統(tǒng)，《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早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因此尊師為父，謂之“師父”，當(dāng)然這樣稱呼也是為了和自己的父親的稱呼區(qū)分開來的緣故。

“師父”偏書面語。在父權(quán)社會時期，我國的文化有了很大的發(fā)展，“父”是一種帶崇拜意味的對象，同時也代表了一定的地位，及至今日，這種文化涵義仍沒有消褪；而“師傅”到了現(xiàn)代則近乎于一種白話稱呼，較之古代，更流于口語而非書面。

當(dāng)然，說“師父”偏書面，并非說口語中不會用到它，但不論在書面語還是口語中，“師父”的語義基本不會超出上述義項范圍，如［3］：

a1有時跟著師父的教鞭或者香花練，有時自己嘴銜筷子苦練。（《現(xiàn)漢》義項1）

a2沈師傅插話說：師父說法，你們以為只有我們?nèi)嗽诼牐刻焐褚苍诼牭摹＃ā冬F(xiàn)漢》義項2）

“師傅”則出現(xiàn)了一定程度的泛化現(xiàn)象。如今，“師傅”這個稱謂詞的用法不再囿于教育、宗教、手工業(yè)等行業(yè)，而是逐漸擴大到了各個行業(yè)。與陌生人打招呼，特別是請求幫忙，如買賣、問路等，因不了解對方的職業(yè)背景，為了表示尊敬，常表達成“師傅”。如：

b1門衛(wèi)師傅，謝謝您，我先走了。

b2師傅，這束花怎么賣？

b3師傅，請問到南京師范大學(xué)怎么走？

b4師傅，勞駕讓一讓！

以上例句中，b1、b2泛化到各個服務(wù)行業(yè)，b3則泛化到了所有行業(yè)，甚至各個年齡層。由此可見“師傅”這個詞已經(jīng)在某種意義上超出了原先教與學(xué)的關(guān)系，是不相識人之間的一種稱呼。而“師父”在年齡上一般是與自己徒弟的父輩或長兄年齡相近的。因此，我們常在“師傅”前加上“大”或“小”來修飾限定“師傅”的年齡。有時我們也說“大師父”，但這個“大”通常強調(diào)的是第次而非年齡，如：“你師父有七位師父，人稱江南七怪，大師父就是柯公公，二師父叫做妙手書生朱聰，現(xiàn)下我教你朱祖師的功夫。”；當(dāng)然，“小師父”也說，但此時通常指和尚、尼姑、道士，而不再是我們剛才討論的義項。

從結(jié)構(gòu)上來講，“師父”是偏正結(jié)構(gòu)。我國歷來有尊師重道的文化傳統(tǒng)，“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教育之恩堪及生養(yǎng)之情，師恩如父。父，矩也。家長率教者。［4］“父”是對男性長輩的一種尊稱，如：父老、伯父、姨夫。“師父”即具有“師”這種身份的“父”，“師”在這個詞中起修飾、限定作用。除了“師父”，還有“師母”、“師長”、“師叔”、“師公”等稱謂。以此類推，我們常說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即拜在同門下共同學(xué)習(xí)求進的兄弟姐妹。“師傅”則是聯(lián)合結(jié)構(gòu)，屬于并列關(guān)系。“師”為傳授知識或技藝的人，傅，相也，指輔佐君王或教習(xí)貴族家庭子女的年長者，如“太傅”“少傅”、“傅父”等。可以看出，“師”與“傅”同為名詞，且均表示“老師”之意，有相近的職能。

三、“師父”與“師傅”在語用價值上的差別

“師父”與“師傅”在語用價值上也有一定的差別。古代漢語中，表達“老師”之意時，“師父”與“師傅”均為常見詞。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在凸顯“教—授”關(guān)系的時候，我們更偏向于選用“師父”。因為“師父”在情感上比“師傅”親近意味更濃，較之“師傅”形式上的傳授技藝之義，似乎更有實質(zhì)上的內(nèi)容，更有高尚的意境，也更顯師徒情分。而“師傅”在這個義項上的用法上顯然趨于弱化。

此外，在宗教上，二者的使用也要區(qū)分開來。雖然“師父”和“師傅”都可表示對和尚、尼姑、道士的一種尊稱。但從現(xiàn)代漢語角度來看，結(jié)合社會背景，更傾向于選用“師父”。“師父”是終身依靠的恩師，如同慈父一樣，而不是等同于世間一般傳藝的人。上師是教徒皈依的金剛慈父，近似生養(yǎng)之恩，因此在稱謂上，應(yīng)當(dāng)選用“師父”，這包含了佛教弟子對于慈悲金剛父無比感恩和恭敬的心。

結(jié)合《漢典》給出“師傅”的5個義項，實際的語用中，在表達1、3兩個義項時，使用者更傾向于“師父”而不是“師傅”。此外，由于歷史原因，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中不再出現(xiàn)“太師”、“太傅”，也不再有“衙門”，自然就沒有“吏役”一說了，因此“師傅”的2、4兩個義項也漸漸退化不用。義項5，即“對有專門技藝的工匠的尊稱”成為詞典現(xiàn)存義項里唯一一個仍在積極使用中的義項，如：廚師傅、木匠師傅等。事實上，雖然這一義項是“師父”和“師傅”的共有義項，但在實際使用中，“師傅”更符合語源，用法也更為寬泛些，我們優(yōu)先選擇“師傅”，如：“師父除檢查演出準(zhǔn)備外、還要將值臺師傅、大衣師傅、盔頭師傅及后場臺（音樂組）人員向?qū)W員介紹，講明使用盔頭、行頭以及舞臺的注意事項。”

雖然只有一個義項被優(yōu)先選擇，剩余四個義項零落得差不多了，但稱謂的泛化給“師傅”這個詞帶來了更廣闊的語義指向空間。相對于“師父”更為具體的語義指向，“師傅”在實際的交流中，特別是口語交際，使用頻率更高。因為它可以指任一陌生人或不太了解的人，且詞前可加姓氏，如“王師傅”、“趙師傅”，以拉近談話雙方的心理距離，達到更好的交際效能。即便是不知道姓氏的對象，也可根據(jù)形貌年齡等稱之“老師傅”（表尊敬）或“小師傅”（表親切）。

綜上所述，“師父”和“師傅”二詞出現(xiàn)時間不同，自誕生之始便有所區(qū)別，在后來的演變中，詞義的內(nèi)涵和外延均有所變化。它們的不同不僅體現(xiàn)在義項多少上，更體現(xiàn)在語義特征和語用價值上。弄清“師父”和“師傅”的區(qū)別，不能囿于詞典解釋，更要考慮日常生活的交際效能。

［1］中國基本古籍?dāng)?shù)據(jù)庫（鏡像5用戶版）.

［2］漢典http://www.zdic.net/.

［3］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http://ccl.pku.edu.cn/Yuliao_Contents.Asp，2009.

［4］說文解字（三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