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元素在中國倫理電影中的應用與詮釋

⊙呂 瑤［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 北京 100875］

作 者：呂 瑤，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在讀本科生。

法國電影大師戈達爾曾在一次電影海報展中以《中國姑娘》的海報吸引了萬眾眼球，整個畫面是一片沒有邊際的鮮紅，沒有構圖，甚至沒有形狀，下方是一行紅色的法文片名。紅色元素，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背景色，已經成為了電影藝術中的色彩表現手法不可繞開的話題。在中國人的色彩情感里，紅色幾乎是至高無上的。

由張藝謀導演，改編自蘇童中篇小說《妻妾成群》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下文以《燈籠》簡稱）和張藝謀、楊鳳良共同執導的電影《菊豆》相繼問世了，其后《燈籠》雖然一度受到捏造假風俗的詬病，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兩部難逃紅色情結的中國電影給當時乃至現在的觀眾構造了關于封建惡習的視覺記憶，值得玩味。我將以此為例，分析紅色元素在中國倫理電影中的應用與詮釋。

一、電影與美術

電影藝術是誕生于20世紀法國的一種藝術類別，它以現代科技為手段，以畫面與聲音為媒介，在運動著的時間和空間里創造銀幕形象，反映和表現生活和思想感情。一般而言，電影是多種藝術元素的綜合，是一種由純視覺藝術發展而成的視聽藝術，因此，繼戲劇、音樂、舞蹈、文學、雕塑、繪畫之后，電影作為第七大藝術誕生之后，就與藝術門類之一的美術有著不解之緣，表現途徑之一均為視覺，色彩和造型成為了基本塑造因素。而色彩，在電影藝術中的塑造絕不亞于在美術當中。在中國反映傳統倫理道德的電影作品中，紅色元素成為了含義最為豐富的一種。

《燈籠》由季節提示，分為四個段落，而提示的手段即鮮紅的季節字幕——夏，秋，冬，第二年夏；而《菊豆》黑色帷幕尚未被拉開，承載著封建時代，女人卑微坎坷命運的角色名已經以血紅的筆觸赫然題上——菊豆。于是紅色先入為主，成為了全片的脊梁。

二、紅色的寓意

紅色的意義基本被詮釋為三類。

第一類，喜慶、吉祥的象征。這往往是中國民間最直白簡單的理解，《燈籠》一開始，通過頌蓮簡短冰冷的回答近景等過渡，切換到四太太的新房場景，深宅大院中，殷紅的雙喜臨門，耳房高掛的紅燈籠，以及走近正房中的鮮紅被褥、吊燈、椅墊、綢緞等，皆是一派新婚的吉兆。這祥瑞之象，勉強遮住了深宅大院的陰森冷清，卻還似那初冬的薄雪，遮丑遮得捉襟見肘；而在《菊豆》中，菊豆與天青不倫之戀的結晶——天白出生后，原來冰冷禁錮的房間瞬間沾染了祥和的氣息，紅褥墊、紅頭巾、紅睡枕，甚至木訥天青身下圍著的工服都是扎眼的暗喜之色，然而電影中的歡樂之景，往往持續不會超過三分鐘，無論是凄冷的深藍深宅，還是殘暴的土黃小院，祥瑞之氣不過是為之后的悲劇多一些反襯的籌碼罷了。

第二類，情感的欲望。叔本華說過，每一次欲望的滿足都像是丟給乞丐的一丁點兒施舍，在今天維系了這個乞丐的生命，為的是明天延長他的痛苦。可見，欲望一直是人性中致命的軟肋。在《燈籠》中，老爺對四太太的欲望，飛蒲與四太太之間的曖昧，雁兒對太太地位的欲望，以及第三類中將著重分析的三太太對被寵幸的渴求。以上種種，在本片中統統通過紅色元素來表現。首先，新婚之后，大紅燈籠在四太太的房前可謂長掛不謝，老爺對頌蓮的喜愛更是頻頻以紅色燈光為背景，愛得專斷而驕橫。在深藍的夜中，兩排紅燈籠，一床紅被褥，營造出了如火般熱烈的情欲，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飛蒲與頌蓮的初相遇。高高的閣樓上，一個是窗邊風流倜儻的吹笛人，一個是門前貌美如花的聽笛者，真可謂才子佳人，對白很淡，卻含著陽春三月的溫柔，“你是頌蓮吧？”“按輩分你不應該喊我名字。”“是我的笛聲把你引來的吧？”“你接著吹吧，我打攪你了。”那一身暗紅的衣褂在風中微微飄蕩，是愛情萌動時，惴惴不安的悸動吧，亭臺一會，不由得讓人想起元雜劇中的一對對璧人，自古才子配佳人，這段段含蓄唯美的愛情自然在頌蓮所讀之書中出現過，更在對未來婚姻的期許中出現過。然而今夕佳人猶在，卻被“囚禁”在這深宅大院中，實為命運的捉弄，愛卻不能愛得光明正大、轟轟烈烈，不如不愛，于是頌蓮用理智抑制了自己的欲望。然而，在那樣的年代，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像四太太一般讀過圣賢書，更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夠恰當得控制欲望，比如雁兒。恰如晴雯那一句判詞——心比天高，身為下賤。于是，服侍四太太的她，倒是總比四太太穿著鮮艷，總是一身洗褪了的桃紅，在耳房中，她高懸起打著補丁的紅燈籠，當一切公之于世的時候，心難免被那一屋昏暗的紅光觸動，它們映襯的是雁兒一段悲慘荒謬的太太夢，一段更為無奈的命運。活在封建社會中，恐怕只有老爺的欲望之火能夠堂堂正正地燃燒。

相比較《燈籠》中各色人物的情欲之火，《菊豆》就簡單得多，在楊金山，菊豆，楊天青三者關系中，除卻金山對菊豆的病態暴虐，甚至難稱其為情欲，而是疾病，真正存在的情感欲望，即天青與菊豆之間。通過二人獨處前一天的夜幕下，欲說還休的鋪墊，一個走到樓梯口又折回，一個鼓起勇氣推門卻被鎖在外，直到金山離開后的第二天正午，灼目的陽光下，二人的欲望噴薄而出，纏綿的鏡頭代之以隱喻的紅色染布，不小心踢到后驟然激烈的旋轉、流動、垂落，象征著情欲的發泄與沉溺，流暢而自然。

第三類，風塵，卻剛烈。這種獨特的寓意在《燈籠》中集中體現在一位人物身上——三太太。三太太第一次露面，即是一身大紅的襖子，再說那正房中布置的鮮紅臉譜，戲服，一方面直觀揭示了三太太原來的身份是戲子，另一方面則暗示了三太太風塵卻剛烈的性子。然后，在連續幾晚的佯裝生病和大清晨的屋頂練嗓中得到了印證。可是曾為戲子的三太太偏偏沒有頌蓮的理性，風塵戲子，怎能耐得住無人欣賞，她對被寵幸被關注的渴求早已掙脫了道德的束縛，于是便有了頌蓮低頭不小心撞見的一幕——紅色襪子的引誘，三太太的風塵“一覽無余”了。可是風塵只是習慣，剛烈才是紅色對她的暗喻。無論是和四太太的明爭明斗，還是屋頂上破曉練嗓子，還是奸情敗露后的不屈服。可是，當時的女人，越剛烈結局越一敗涂地，在瑟瑟的寒風中，被拖入暗房，等待非命。

而同樣剛烈略帶風塵的菊豆，多次借紅色宣泄了自我的渴求救贖。在一個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卻被迫一心一意的禮教背景之下，其實太多的貌似風塵是對命運的瘋狂抗爭，是剛烈的另一種形式。菊豆得知天青偷看她后，便將逃難的一線希望寄托在外表老實木訥的天青身上，通過窺視展示自己被虐待的周身傷痕不過是一個強有力的前奏，不久在天青晾曬紅黃染布的時候，樓下的她忽然攥緊了垂下的鮮紅染布，乞求天青的救贖，此刻的紅色既是鮮活生命瀕臨死亡的暗示，更是她剛烈倔強性格的真實寫照，天青手中握著的，或許就是面前這個悲慘女人的命運啊。

菊豆與三太太，都是渴望被救贖于禮教之外的不幸女人，不過由于雙方的勢力懸殊，與一些陰差陽錯的時機，而導致了不同的情境，菊豆暫時逃脫，而三太太自殺，可是在強大的社會倫理綱常的拘囿之下，救贖破滅、走向死亡不過是時間問題，她們最后，都難博弈勝過命運的嘲弄吧。

其次還有兩類特殊的寓意：

第一類，是至高無上的權利，即《燈籠》中紅燈籠在全片的獨特寓意。對于片中女人而言，即是被寵幸。老爺從頭到尾始終沒有正面清晰的露面鏡頭，可見導演想為我們演繹的是一段特殊文化背景下的故事，屬于所有男人，而不是特定的某一位。然而正是這樣一位面龐模糊的男人，卻由于妻妾成群，立了燈籠高掛哪一屋，哪一位太太侍寢的規矩。于是，在這深宅大院中，一群女人圍繞權威的圖騰——大紅燈籠，展開了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斗爭。無論是太太們院中高掛的，還是奴婢屋中破舊的，那紅色即是權貴，即是被寵幸的驕橫。在這深宅大院的陳腐規矩下，點燈，封燈，簡單的一只大紅燈籠就能決定著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命運，可笑至極，荒唐至極，悲哀至極。第二年秋天，又一位女子被送入宅院中，開始了悲劇的輪回重演，只不過，人們叫她五太太。

第二類，是慘烈無情的現實映射，即《菊豆》中兒子天白艱難的命運困境。從出生裹著紅色襁褓開始，這個孩子就是慘烈無情現實的產物，他從小目睹母親偷情，又成長在村民的閑言碎語中，心中的抑郁與仇恨尋找著時機，不斷爆發，且每一次殘忍的爆發無不與紅色相關。年幼時，無心將想要他命的金山拽入紅色染池中；長大后，目睹了母親與天青在地窖偷情，因缺氧暈倒的齷齪場景，懷著對天青使自己蒙羞的仇恨，將親生父親拋入紅色染池；復仇的完成，即是他生命的終結，于是天白將生命結束于系著他弒父情節的紅色染缸之中。

以上通過對中國倫理電影《燈籠》與《菊豆》中紅色元素的簡單解析，本人提出了三種基本寓意與兩種獨特寓意——喜慶吉祥，情感的欲望，風塵卻剛烈的性子，以及權力的至高無上和慘烈無情的現實映射。希望對于進一步研究中國電影中色彩元素的應用和詮釋，有所幫助。

[1]彭吉象.藝術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2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