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的寂靜——淺析阿赫瑪托娃《沒有主人公的歌》

⊙王姬萍［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昌 330031］

作 者：王姬萍，博士，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世界文學和比較文學以及猶太文學。

作為白銀時代俄羅斯最為重要的女詩人，阿赫瑪托娃越來越受到學術界的關注。她的作品以意境高貴、情感細膩見長，多年來始終受到讀者的青睞。阿赫瑪托娃的作品既保留了俄羅斯傳統文學中的那種貴族氣質，同時也具有白銀時代典型的開拓精神，在長期受到阿克梅主義的影響下，阿赫瑪托娃的作品中充分體現出她對于意象的把握能力，以及高超的寫作技巧。《沒有人主人公的歌》是阿赫瑪托娃晚年最為重要的一部作品，在這部作品中作者選擇寂靜作為全詩的主導意象，不僅深刻地表達了作者內心情感的涌動，同時也加深了整部作品的哲學韻味。

一、阿赫瑪托娃與《沒有主人公的歌》

《沒有主人公的歌》是阿赫瑪托娃晚年最為重要的一部作品，也是斯大林去世后阿赫瑪托娃有了寫作權利之后創作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一經發表就引發了極大的爭議，阿赫瑪托娃并沒有就此妥協，而是高傲的宣稱：絕不做出任何的解釋，絕不會更改任何一個字。這是一部抒發內心壓抑的作品，這是對于生命熱愛的一次表達。作為一部敘事詩，《沒有主人公的歌》出人意料的沒有主人公，全詩七百多行，卻沒有具體的人物與事件，雖然歷經了人世間的滄桑，但是阿赫瑪托娃的內心始終保持著一個詩人的善良，一個女人的善良，她無意用這部作品去控訴什么，而是一種情感上的表達。我們永遠也無法選擇我們所處的時代，我們所處的國家，我們所處的社會，我們甚至無法選擇我們的生活，但是我們可以選擇去愛、去寬容。曾經的人與事也許帶給我們無數的痛苦與傷害，但是歷經歲月的沉淀與洗禮，最終都化為了寂靜。我們也許永遠也不記得那是什么，那人長什么樣，但是青春歲月或多或少會留給我們無盡的美好與歡笑。因此，如果我們歸于那種寂靜之中，我們就能夠深刻地感受到生活的本質。從這種意義上而言，過往歲月最終留下的只是一種情緒，而不是具體的人或事，也就沒必要選擇一個具體的對象來敘述。

《沒有主人公的歌》延續了阿克梅主義的風格，但是又有了重大的突破。阿赫瑪托娃在經歷了數十年的政治壓抑之后，在思想上更為沉斂，在意象的運用上更為凝練。如果說阿克梅主義停留在異國情調，或是具體事物的意象上，那么阿赫瑪托娃的這部作品已經超越了將具體事物作為意象的階段，而是將情感體驗作為主要的意象，這種高度抽象化的意象，不僅讓整部作品充滿了濃郁的藝術氛圍，同時也讓整部作品具有了一種哲學化的傾向。我們認為“寂靜”是全詩最為主導的意象，阿赫瑪托娃用多層次的感覺手段去表現了“寂靜”，“寂靜”不再是一種客觀世界的狀態，也不再是主觀世界的感受，而是主客觀世界不斷交流的結果。阿赫瑪托娃的“寂靜”也不僅僅停留在感官體驗的層面上，而是上升到了一個哲學的高度。“寂靜”一方面暗示著充滿壓抑的社會，同時也表現了在“寂靜”背后涌動著的生命與激情。阿赫瑪托娃的“寂靜”不是死亡的寂靜，它隨時隨刻都可能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力量。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沒有主人公的歌》是一場生命的宣言，是對于未來生活的向往，是充滿希望與力量的贊歌，這首歌不為了具體的某個人而歌唱，而是為了所有熱愛生命的人歌唱。

二、作為視覺意象的“寂靜”

正如之前所言，阿赫瑪托娃使用了多種感官去表現寂靜，其中最為主要的有視覺與聽覺，我們首先來看一下她是如何用視覺去表現“寂靜”的。在這部作品的序詩中，作者這樣寫道：“上帝會將此銘記在心中”。俄羅斯是一個東正教國家，對于宗教，俄羅斯人有著無比虔敬之心，因此阿赫瑪托娃以上帝的名義起誓，從而奠定了整部作品的嚴肅性與莊重性，同時天主教始終強調的是內心應該保持一種寂靜，因此當提到上帝時，我們的腦海中必然會出現出一幅神圣安謐的圖景，這也充分說明視覺意象，不僅僅是我們對于客觀存在的事物的一種反映，而是一種內心深入對于意象的一種領悟。

在這部作品的獻詞中作者寫下了這樣的詩句：“因為我的紙張不夠了，我才會在你的稿紙上寫下我的詩句，因而他人的言語流淌在了我的心里，就像是雪花飄落在手心，唯有安靜地融化，你突然揚起安奇諾般黑色的睫毛，像是綠色的煙靄，從故鄉吹來的風啊，難道是大海？不，不過是墳墓上，垂落著的松葉，翻滾在浪花里，近了，更近了，哀樂，肖邦，夜里，噴泉。”在這短短的詩篇中，阿赫瑪托娃使用了大量的色彩，白色的紙張、黑色的睫毛、綠色的煙靄、青色的松葉、藍色的海洋、灰色的墓地等等。這些色彩都是冷色，加在一起產生了強烈的凝重感與靜謐感。但是，我們也不難發現，在這些寂靜色彩的背后，其實是涌動著生命的。

在第一篇章《彼得堡的故事》中，阿赫瑪托娃大量地使用了黑色來營造寂靜之感。褐色的彼得堡、黑色的山谷、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黑色的帝君，還有貴婦人脖子上黑色的瑪瑙項鏈。這黑色仿佛無邊無際，讓人無法喘息，這黑色仿佛致命的黑色毒藥。由此可見，“寂靜”絕不是一種單純的視覺體驗，它已經彌漫在了作者的整個靈魂之中，這是一種極為令人窒息的情緒。但是，在《白色大廳》一節中，作者用另一種色彩，徹底沖破了這黑色的寂靜，轉而洋溢出一種白色的寂靜，這種寂靜是令人感到溫暖的，是充滿希望的，在白色的大廳里，作者回憶起年輕時與愛人親密的舞蹈，這些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外面的世界如此黑暗，但是內心的世界卻充滿了光明。于是，同樣是寂靜，世界的寂靜與內心的寂靜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意義。

三、作為聽覺意象的寂靜

作為一名深受阿克梅主義影響的作家，阿赫瑪托娃的作品充滿了意象的色彩，意象對于詩歌而言即是生命與靈魂，這不僅是阿克梅主義所倡導的，同時也是所有詩歌作品必需的元素。但是意象不僅僅是一種視覺，同樣聲音也是一種重要的意象。阿赫瑪托娃的創作已經超越了早期的阿克梅主義，因此在聽覺意象的使用上阿赫瑪托娃表現出來驚人的藝術創造力。為了營造出一種強烈的節奏感，阿赫瑪托娃在這部作品中并沒有采用傳統的格律，而是根據需要在同一首詩中不斷地變化著格律，因此作品也呈現出阿克梅主義少有的律動，因而具有了非常豐富的節奏之美。在韻腳的設置上，阿赫瑪托娃也沒有循規蹈矩，而是打破了傳統格律對于韻腳的設置。在第一章中，韻腳布置得極為松散，讓詩句突顯出一種活潑，無拘無束，自由奔放，象征了作者年輕時充滿自由、充滿活力的生活狀態。而在之后的章節中，韻腳的設置又極為緊密，突顯出一種莊嚴感與凝重感，仿佛暗示著人到中年的作者，時刻處在一種極為緊張的狀態之下，寂靜的意味也就此誕生了出來。而在最后的章節中，韻腳的設置趨于平和，既不寬松也不緊湊，這表明了人到晚年的作者，內心終于得到了一種平靜，這種寂靜不再是一種令人感到壓抑的寂靜，而是一種對于生命感悟之后的平和。由此可見，作者在使用聽覺意象上的境界是非凡的。所有的意象都是圍繞著作者的心境出發的，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部作品是作者豐富的內心世界的一次寫照。

不僅如此，作者還運用了大量的疊詞來增強全詩的音樂性。每一個音素都代表了一種意象，而這些意象匯聚起來就成為了主導意象寂靜。因此，寂靜意象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意象，而是一個由多種沖動匯聚而成的意象，正如我們之前所言的那樣，這種意象是多層次的，因此也需要多種感覺去表現它。

阿赫瑪托娃將寂靜這種意象貫穿于整部作品，在一個充滿壓抑的時代之中，這是一種多么難能可貴的情感，這是人類最為真摯的情感，是任何意識形態都不能磨滅的情感。由此可見，寂靜的意義已經不再局限于一種情感或是客觀狀態，而是一種意識形態的反映，阿赫瑪托娃的這部作品并不是一部單純意義上的個體反饋，而是一次對于意識形態的反抗。這種反抗不僅是身體上的，同時也是精神上的，正因為如此，才需要多層次感官的表達。

寂靜作為這部作品的主導意象推動了作品不斷向前發展，寂靜是一個多層次的意象體系，不僅具有非常高超的藝術水平，同時也為整部作品增添了思想性。阿赫瑪托娃作為白銀時代以來最為重要的俄羅斯詩人，其作品的歷史地位以及文學價值是毋庸置疑的，《沒有主人公的歌》這部作品對于我們深入研究阿赫瑪托娃的作品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這部作品也是其寫作風格轉向的重要標志。這部作品風格內斂，展現出了作者對于生命的深刻思考，因此我們將繼續深入研究這部作品。同時，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夠理解阿赫瑪托娃作品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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