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中最偉大的媽媽

文·圖/魏斌

車禍中最偉大的媽媽

文·圖/魏斌

她，絕對是個天底下最倒霉透頂的女人！

九年內，兩場車禍找上門，不同的是，第一場，丈夫被無情地奪去生命，肇事者至今無蹤影，她認命；第二場，她高考在即的兒子洪軍成了肇事者。受害人家屬將她們孤兒寡母告上法庭，她卻站了出來，這一次，她不認命！兒子要逃跑，母親攔住了；兒子要輟學，母親說，你敢！受害者要賠款，母親四處借；受害人需要護理，母親說一聲：我來吧！

受害者家屬感動了，而被母親護理了六年的受害者也蘇醒了。

今年7月，兒子洪軍進了當地一家電力公司工作，并決定邊工作邊考研（已考上研究生，后放棄，決定先工作再考研），一家人喜上加喜。正如洪軍所說，他那天底下最傻的媽媽，有著天下最熾熱的母愛，最傻的媽媽還有著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孔銀珠！

又遭車禍慘劇沒完沒了

九年內，兩場車禍找上門，不同的是，第一場，丈夫被無情地奪去生命，肇事者至今無蹤影，她認命；第二場，她高考在即的兒子洪軍成了肇事者，受害人家屬將她們孤兒寡母告上法庭，她卻站了出來。

今年24歲的洪軍，從小是個幸福娃兒，他有一個在鎮里工作的工程師老爸，一個當教師的老媽，還有一個大他三歲的姐姐。在江西省鷹潭市一個不起眼的童家鎮上，他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或許是幸福得讓老天都嫉妒了，在洪軍七歲那年，父親洪順發喪命于車禍，肇事者逃逸。幸福戛然而止。

這年洪軍才剛上小學一年級，姐姐洪帆讀小學三年級，這年是1997年。孔銀珠守著丈夫的亡靈，肇事者逃了，她認命，只求她的一對兒女別再有意外。此后，孔銀珠出門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有閃失，讓孩子成孤兒。

34歲的孔銀珠沒有改嫁，一人艱難地帶著一對兒女，幾年后，洪軍考上重點高中，姐姐洪帆考上重點大學。眼瞅著幸福又要開始發芽，孔銀珠說：“軍兒，等你考上大學，我這當媽的，就享福嘍！”或許這句“吹牛”的話不小心讓老天爺聽到了，果不其然——

大半年后的第二場車禍突然降臨，將孔銀珠一家狠狠地踹出了幸福的門外：2006年4月22日晚8點40分，讀高二的洪軍補完課，騎著摩托載著順路回家的同學李思琪，一路上很興奮。途中，經過府前路附近一小橋頭轉彎口時，慘禍瞬間發生，“嘭”一聲響，摩托迎面撞飛一名正在行走的老伯，老伯被撞出七八米遠，鮮血從他后腦勺涌出。李思琪見狀，拔腿就跑，洪軍也慌了神，掏出手機顫抖地按下媽媽的號，“媽，我把人撞了，我現在趕緊跑，你別來找我了！”

“喂、喂！軍兒！怎么了？”孔銀珠急了，捧著手機，拼命在喊。洪軍這才哭著說自己撞了人，準備離開，孔銀珠大聲呵斥道：“軍兒，你要聽媽的，你馬上打120，還有110，晚了，這伯伯恐怕跟你爸一樣，命沒了！快打！快！”電話這頭的洪軍痛哭失聲。他蹲在地上，害怕極了，此刻，躺倒在地上的老人連痛苦的呻吟聲都沒了……

↓圖為本文作者采訪主人公孔銀珠

在醫院急救室里，孔銀珠母子倆都不知道受傷老人姓甚名誰，辦案交警回到派出所調查。經過六個多小時搶救，醫生蘇衛國疲憊地從手術室出來，他同情地摘下眼鏡：“我們盡力了。病人的傷，很重！‘創傷性特重型顱腦損傷’，如能活下來，也是植物人……”

“醫生，求你一定要救活他，求求你！”孔銀珠上前一把拉住醫生的手，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洪軍也哭著跟著母親一起向醫生下跪。“我們會盡力的，只是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至次日凌晨3點左右，辦案交警從老人口袋里發現一張體育彩票，根據彩票購買地點一路追問過去，終于找到老人家屬，老人名叫鐘賢奎，剛剛60歲，是鷹潭市一家機關單位的退休干部，退休前任一個局的副局長。事發時，他一人出來散步，由于那段路路燈昏暗，洪軍騎摩托轉彎時不慎撞到了老人。當天清晨，已在外找了大半夜的鐘家人陸續趕到醫院。聽說老人生命垂危，鐘賢奎妻子蘇紅靜和兒女們哭成一團。

新傷舊痛壓不垮頑強的不幸媽媽

“是誰這么缺德啊！我家老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他拼了！”時年54歲的蘇紅靜，掙扎著起來沖到孔銀珠母子面前要拼命。洪軍嚇得不敢出聲。這時，蘇紅靜看到洪軍身上的傷，認出他是肇事者，上來扯住洪軍衣領大聲喊：“你一個小孩，騎什么摩托！是哪個娘教出這樣的兒子來！”被鐘家親屬包圍的孔銀珠立即突圍，她站到了蘇紅靜面前：“大媽，我代我兒子向您道歉，我兒不是故意的，現在，我們比誰都希望大伯平安無事。”

四天后，醫生宣布：鐘賢奎的命保住了，但已成植物人，傷殘一級，需長期護理，且生命隨時會出現危險。

這近乎死亡的判決書，把孔銀珠母子的期盼和祈禱迅即碾成碎片。原本有些富裕的鐘家人，提出要孔銀珠一家負責以后全部的醫療費用、護理費用……

殊不知，一星期后，孔銀珠借遍所有親戚和朋友，向醫院繳了7000余元搶救費，至此再無分文。

2006年5月7日，鷹潭市交警支隊作出事故責任認定：洪軍負此次事故全部責任。很快，鐘家一紙訴狀將洪軍及監護人孔銀珠告上法庭，5月29日，法院開庭審案，法庭上，孔銀珠態度誠懇，表示一定承擔賠償責任。然最終宣判的38萬余元高額賠償，對孔銀珠一家來說，根本無法承受。

這時，原本也應承擔相關責任的摩托車車主，即同學李思琪的父親李元泰，躲著不見人，法院凍結李元泰銀行賬戶上的9400元錢，但這錢仍是杯水車薪。原告鐘家還提出，讓洪軍輟學打工賺錢來償還。

2006年8月中旬，即將開學，洪軍和姐姐洪帆商量許久，向母親提出：兩人都輟學，打工賺錢還鐘家人賠償款。

聞此，孔銀珠震驚！接著她就狠狠地否定了姐弟倆荒唐的想法。這一夜，母子三人同榻而眠，天蒙蒙亮時，孔銀珠望著窗外，一字一句：“老天爺越為難我們，我們越不能讓它得逞，軍兒，帆兒，媽說什么也不認命。你們呢？”

“媽，我們也不！”孔銀珠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但嘴角卻揚起了笑意。

姐弟倆明白，母親要帶著他們姐弟倆再一次跟老天爺叫板。

開學前，8月27日這天，洪軍和母親來到鐘家，探望昏迷中的鐘老伯，孔銀珠拉著洪軍的手說：“你蘇伯母說了，這賠償款不著急還，你好好念書，你和姐都出息了，咱娘仨還這錢還不容易！”一旁的蘇紅靜將頭轉一邊，表情復雜，沒做聲。這時，洪軍聽了心里頓覺輕松許多。

在孔銀珠的叮囑下，洪帆回武漢繼續念大學，洪軍也回課堂，開始高考沖刺。孔銀珠回學校上課，除每月抽一兩天，她帶著兒子去探望鐘老伯，一切都還平靜。

“隱身特護”，照亮兒子前行的路

2007年，車禍后的第一個春節，逢寒假，洪軍回家，不見母親，鄰居說，母親經常不在家。洪軍問母親，她回答：“趁放假，想多去看看鐘老伯，學校也有補課任務，軍兒，你好好在家待著，復習功課，高考近了。”洪軍沒多想，在家復習。

3月初，孔銀珠昏倒在講臺上，被急送鎮衛生所，洪軍接到通知匆匆趕去，醫生說：“你母親體力透支過度，要注意休息。”

孔銀珠醒來后，支走身邊人，沒等兒子開口，她就解釋，最近教學改革，學校作為試點，加班輔導學生。此話打消了洪軍的疑慮。他在鷹潭四中住校，可有時雙休日回去，他還是見不到母親。

2007年6月，洪軍順利考入南昌大學。孔銀珠向兒子提出新要求：“你姐不聽媽的，放棄考研，你聽媽的，你考！現在這社會少不了研究生學歷……”面對母親的“又哭又鬧”，洪軍妥協。

洪軍大一下學期，孔銀珠打去電話，說姐姐工作了，搬宿舍住了，家里的兩層樓老房暫時長租給一對外來夫婦。洪軍后來才得知，母親賣掉了唯一家產給鐘老伯治病了。

大學四年，洪軍和同系的吳清哲成了好朋友，因為吳清哲是蘇紅靜（植物人鐘賢奎妻子）的外甥，報名那天，孔銀珠示意讓洪軍幫著他收拾新寢室，她拉著吳清哲在校園涼亭里談了很久，洪軍不知母親和吳清哲談了什么，洪軍問吳，吳沒說。

洪軍一直想快點畢業，跟姐姐一樣，馬上賺錢還債。但母親囑咐他的話一直在耳旁，這讓洪軍在糾結中到了大四。

2011年下半年，洪軍考取研究生，喜訊接二連三！上天垂憐，鐘老伯有了反應，會流淚，手指會輕微抖動了！當洪軍趕到鐘老伯家時，母親早已在旁。蘇紅靜開車特地將長期負責鐘老伯病情的衛醫生接到家里，衛醫生也連稱奇跡，“如果繼續下去，鐘老伯有希望醒來。”

這時，一旁的吳清哲激動地說：“有希望了，孔阿姨，多虧你啊！”鐘家張羅一桌菜招待大家。飯桌上談論的中心是：鐘老伯怎么突然有了反應？

吳清哲又憋不住揭開謎底：“剛剛我在姨父房里，跟孔阿姨說洪軍要放棄讀研，聽到洪軍說要放棄讀研，床上躺著的姨父（鐘老伯）竟會有反應：有眼淚從眼角這邊滑落，手指也微微地動了下，他仿佛在抗議著什么……”

鐘老伯奇跡般地有了知覺，蘇紅靜終于忍不住將孔銀珠的事說了出來。

這時，孔銀珠苦心隱瞞六年的秘密全部抖開——

原來，當年車禍，洪軍把鐘老伯撞成植物人，最難受的是母親孔銀珠，她說，她的下半輩子至少要做兩件事：一是讓鐘老伯的生命不中止，二是一定讓兒子學業的路不中斷。

法庭上，鐘家人提出，洪軍給他們家造成這樣傷害，怎么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回校念書？母親提出，在籌錢還清賠償款的前提下，她代兒受過。保姆白天照顧鐘伯伯，她晚上下班過來接著照料，輪流換班。保姆的錢她來出。即使還清賠償之后，她還是會一直照顧到鐘老伯醒來。面對孔銀珠如此誠懇的補償方式，鐘家人生氣之余，最終同意讓洪軍重返校園。此時，孔銀珠提出的唯一要求竟是：求鐘家人幫她一起瞞著兒子，讓兒子安心念完書。

照料植物人實在不輕松，短短三個月，先后來了七個保姆，無一能堅持，鐘家人把氣都撒在了孔銀珠身上。此時，孔銀珠堅定地提出由她來完全照顧鐘老伯，不再請保姆。

同時，母親除了前期付出搶救費7000多元外，還東拼西湊借了2萬多元交到了蘇紅靜手中。

最終，苦盡甘來，孔銀珠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風雨無阻成就無師自通的醫學特護

從此，孔銀珠每天教完課，就匆匆趕到離學校500多米處的小巴車車站，坐一個小時車顛簸到10多公里遠的鐘家干活，每天至少要干到次日凌晨1點。當天清晨5點左右她又起床，準備好老伯的早餐和中餐，再匆匆趕去學校，白天，她拜托蘇紅靜照看。暑假和雙休日，孔銀珠全天服侍。這一切，她都瞞著洪軍和洪帆，一個人悄悄進行。

一開始，孔銀珠不適應，很快累倒。這時，洪軍才知，當年車禍的第一個春節后，母親昏倒的真正原因。

為護理得更好，孔銀珠特地去找來幾大本護理專業的書，《家庭醫療護理寶典》、《危重癥急救護理程序》等。孔銀珠就像研究教材一樣，仔細研讀，學會了專業的量體溫，測脈搏，觀呼吸。每天不間斷地觀察鐘伯伯的體溫變化、舒適度與安全度，每隔一段時間，鐘老伯的女兒特地從醫院請來醫生會診，醫生第一句話就是：“你們家哪里請來的特護這么專業，你們瞧，特護每天呼喚病人，與病人‘講話’，還會給病人做手指操，老人的手摸上去很有彈性了。”

醫生一走，鐘老伯一家幾個人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尷尬，其實心里誰都明白，這是孔銀珠的細致之心，才讓鐘老伯有了如此的好轉！

據說，鐘老伯很多時候都會對孔銀珠“笑”了，例如，孔銀珠給鐘老伯說，女兒大學畢業有工作了，兒子洪軍考上大學了……聽到這些喜訊時，鐘老伯臉上也會露出些許的“笑容”。

聽到這個驚天隱情，洪軍抱住母親放聲大哭，大家勸了好半天，他才止住哭聲，洪軍抱住母親說：“媽，你這個從不撒謊的媽媽啊，你怎么撒了這么大一個謊。”

“媽，你為什么瞞著我？兒對不起您……”洪軍哭著質問。“媽了解你，我若說了實話，你情愿不讀書，也不會讓媽‘遭罪’，可媽覺得這樣好，現在好了，眼瞅著你出頭了，鐘老伯的病也好轉了……”

孔銀珠又哭又笑。

孔銀珠將目光轉向兒子：“軍兒，當媽的我愛兒子，我也在救我兒子，我的兒子不能成為一個逃兵，不能成為像奪走父親生命的那個逃兵！”母親的話鏗鏘有力：她的兒子應該是一個有理想、有擔當、有道義的男子漢！

2068天的苦心與勞累熾熱了一家人

孔銀珠，多美的一個名字，銀珠，閃爍，那是一個偉大母親的光輝。

正當大家感嘆鐘老伯醒來的原因時，洪軍想出一個主意，他拉著母親走到鐘老伯的房里，伸出食指湊到嘴邊：“噓——”示意大家別做聲。然后，半蹲在鐘老伯床前：“鐘伯伯，我是洪軍，害您成今天這樣的罪魁禍首，我放棄讀研了，賺錢給你治病去！”鐘老伯的眼睛明顯再度滑出淚水，洪軍的手心清楚地感覺到鐘老伯的小拇指動了一下。

見狀，鐘老伯的兒子鐘明宣開口了：“爸，你要是醒來，咱家就徹底原諒洪軍這小子，否則，這研究生恐怕是讀不成了！”話畢，鐘老伯的眼皮開始抖動。好一會兒，奇跡真的出現了！

鐘老伯的嘴在顫動了。孔銀珠拉著蘇紅靜的手喜極而泣，不住地說：“老天總算顯靈了，鐘老伯他……他醒了啊！”

躺在床上的鐘老伯第一次看見孔銀珠美麗的笑容，睜著眼睛的他再次落淚。“讀、要讀。”鐘老伯目光轉向洪軍，六年后第一句話竟是為洪軍這個肇事者著想的，洪軍緊緊地握著鐘老伯的手，重重地點點頭。

當天，蘇紅靜和醫生通過電話后，將鐘老伯送到醫院復查，衛醫生也非常吃驚，他恭喜孔銀珠母子：鐘賢奎老伯醒了，下一步繼續做康復治療，情況會越來越好。

由于長期臥床，鐘老伯肌肉有些萎縮，無法下床行動，他竟制作了一套幽默的指揮令：一個手指動動，表示心情很好；兩個手指動動，表示今天的照顧不周；三個手指動動，表示他想坐起來……

與此同時，2011年11月17日，法院對這起肇事案最終做出協商調解：肇事方共支付受傷老人家8.3萬元，受害方不再追究。

蘇紅靜把協商調解書送到洪軍的手里：“這幾年辛苦你媽了！你有一個好母親！”得知鐘家人這份心意，孔銀珠帶著洪軍，走進鐘家：“以后，我們還要繼續照顧鐘老伯！”

“啊？好妹子，我們家當年對你們那樣兒，如今……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孔銀珠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任由蘇紅靜拉著他們娘倆的手，向家里人宣布。

這時，臥房里傳來鐘老伯頗有力道的笑聲：咯咯、咯咯……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