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商不有的盧作孚

陳祖芬

毛澤東在回顧我國民族工業的發展時，曾說過我國實業界有四個人是不能忘記的，他們是“搞重工業的張之洞，搞化學工業的范旭東，搞交通運輸的盧作孚和搞紡織工業的張謇”。

不過，在毛澤東說這話之前，1952年2月8日，盧作孚已經自殺了。

盧作孚自殺前，曾留下一紙遺書，上面只有兩行字：“把家具還給民生公司，好好跟孩子們過。”這是在1952年初。盧作孚創辦的民生公司光是在海外就為新中國保留了兩千余萬美元的資產。如果按時下的價值計算，那美元的單位就不是千萬而是億了。當然還有在大陸的資產。

但是盧作孚自己不拿民生公司的股份，連住房也是借的銀行宿舍，家具也是向民生公司借的。與盧作孚同歲的梁漱溟說：“作孚先生胸懷高曠，公而忘私，為商不有，庶幾可比于古之賢哲焉。”為商不有，這是個沒有錢的富翁。

盧作孚逝世50天后，當時有關領導向毛澤東和中共中央作了檢討，檢討發表的文章中說民族資產階級只有反動腐朽的一面。

盧作孚謝世前，只說了句：“我累了，我要休息。”盧作孚一生勞累而從不言累，民生公司就有一種民生精神。1949年9月初，重慶大火，37條大街小巷化成焦土，民生公司首當其沖。公司襄理用拖輪把兩個裝炸彈的船拖開，否則如果炸彈爆炸，那里的幾萬市民都可能被炸死。拖輪第三次回到碼頭時起火，襄理以身殉職。公司45名正在上班的員工，奮力轉移被大火圍困的兩千多名百姓，員工則無一人出逃，45名員工從容赴死。被燒焦的倉庫警衛，雙手還死死抱著一支同樣被燒焦的槍。

沒有老板在場，沒有人下令要他們赴死，但是每一名員工都以生命承擔起一份責任——民生的責任。每一名員工都是民生公司——我就是民生！

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天上狂轟濫炸，地上有十多萬噸軍工物資和大量后撤人員。盧作孚趕赴宜昌，指揮奮戰，在川江水枯斷航和宜昌失守的最后一刻，將全部人員和物資搶運入川。民生公司被炸沉船舶16艘，犧牲員工百余人。

1949年6月，國民黨行政院院長何應欽邀盧作孚出任交通部部長。10天后，新任行政院院長閻錫山又兩次登門拜訪，力邀盧作孚出任行政院院長，盧作孚只好避到香港。

但是又有人來訪，望“共襄國事”，有內定到臺灣后接替閻錫山當“行政院院長”的俞鴻鈞，有臺灣“財政部部長”任顯群，還有臺灣“外交部部長”葉公超。

盧作孚囑人轉告新中國的人民政府，一定從香港回內地。

船王包玉剛說過：如果盧作孚健在，就不會有今天的包玉剛。

盧作孚回內地后，周恩來總理希望他在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主持工作。但盧作孚只想著民生的責任，還是回到了重慶，做他民生實業公司的總經理。1950年8月2日，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部長章伯鈞和盧作孚共同簽署了《民生實業公司公私合營協議書》。1951年10月，盧作孚被增補為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1952年8月2日，盧作孚最心愛的孫女盧曉蓉在香港得到一袋特別好的花生，她挑出其中最飽滿的花生，要帶給祖父母和重慶的親人。有一顆花生里邊居然有5個花生仁，曉蓉說這顆一定是給祖父的，她捧著這顆花生嘴里不停地呼喚著祖父。她怎么想得到，就在這時，她祖父走了，在她的聲聲呼喚中走了。

后來，年幼的曉蓉把這顆花生供奉在祖父簡陋的墳墓前……

1921年，盧作孚和惲代英站在四川瀘州的忠山上，感動著對方的感動。惲代英主張走十月革命的道路，盧作孚認為不宜單一地革命，還要用實業造福人民，啟蒙心智。之后，盧作孚訂造了第一條淺水小客輪，起名叫民生號。

2008年重慶評出歷史名人，給盧作孚的評語是：“民生公司、北碚實驗區、《盧作孚集》，其中任何一項都足以改變歷史，盧作孚正是這樣一位改變歷史而讓中國人不能忘記的重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