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大學畢業去報社實習,領導為她安排工作時,正遇上他去送稿。領導當即指著他說:“喏,這是咱們報社的頭牌,你以后就跟著他干。”
她看向他,個子不高,微胖,戴一副黑框眼鏡,很普通的一個男人。可是他抬眼看她時,眼神中交織的凌厲與溫情,敏銳與狡黠,卻讓她的心瞬間迷亂。
她跟著他工作,他頂著壓力為警車軋人逃逸事件追蹤報道,為身患骨癌的孩子爭取救助而四下奔走……成熟、果敢,又不乏溫情。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一個記者的正義與擔當,也看到了—個男人的超凡魅力。
慢慢的,他的人,他走路的姿勢,都映在她的心里。她跟同事聊天,拉三扯四最后總能扯到他身上,她裝作無意打探他的消息。
很快便知道了,他結婚四年,有一個兩歲的兒子,老家在湖南,曾經是當地的高考文科狀元。明知道沒有結果,可她不想阻止自己陷落的心,就這樣默默地看著他,也很好。
他是個遲鈍的男人,她的內心已經為他風起云涌,他卻絲毫不知,安之若素。可是暗戀終歸是折磨人的,她魂不守舍,工作屢次出錯。那次,她再次犯了常識性的錯誤,被他毫不留情地批評:“最基本的東西都出現錯誤,你能不能多用點心?”
她低頭,暗自垂淚。他哪里知道,她不是不用心,而是把心思全部用在了他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樣遲鈍,身邊的明眼人私下里提醒他,他才恍然大悟。
那晚,她加班到深夜,從辦公室出來時正好遇上他。他說,我請你吃飯吧,有家剛開的湘菜館味道很不錯。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一路上,她胡思亂想,他會對自己說什么呢?婉言相拒?或者,接受她,讓她做地下情人?
飯菜很豐盛,她卻很少動筷。她看著這個心目中的好男人,他吃相不雅,呼嚕呼嚕地喝湯,菜掉得滿桌子都是,手里舉著一只雞腿啃得滿嘴流油。服務員上菜慢了點,他便將小姑娘臭罵一頓。那么難聽的話,她簡直為他臉紅。他喝高了,解了衣扣,脫了鞋子,拿著牙簽剔牙,滿嘴跑火車吹噓自己。她沒想到他竟是這么不堪的男人,那些盛開在心里的愛戀之花,倏忽之間,全謝了。
第二天,她連單位都沒去,打電話辭了職。不久后,她接受了一直追求她的學長的邀請,南下去了珠海。再后來,她和學長相愛,結婚成家,有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生活平靜安寧。
幾年后,她也成了新聞界的名記,被邀請去參加一個行業的交流會。會上,她見到了他。他已人到中年,頭發稀疏,瘦了,卻依然神采奕奕。會后的宴席,她和他隔了幾張桌子坐著,遠遠地看見他,端著酒杯,彬彬有禮地敬酒。她忍不住輕蔑地笑,對身邊的人說:“男人都一個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私底下不知道多惡心猥瑣呢!”同桌的人驚訝地問:“你是說他嗎?他可是圈子里有名的好男人,照顧病妻多年,恩愛非常。據說,不斷有女孩子向他示好,都被他巧妙地拒絕了。你對他,有誤會吧?”
她舉著筷子的手,忽然就停住了。仿佛有東西攫住了她的心,讓她無法呼吸。她一下明白了他當年的作為:是的,他不能接受她的愛,又怕她在自己身上浪費美好的青春歲月,為了拒絕,又不傷及她的自尊,他才不惜自毀形象,給她留下了那么惡俗的印象。他如此用心良苦,不過是為了促使她遠離,去收割屬于她的愛情。
(珍妮弗摘自《做人與處世》2012年第7期,圖/傅樹清)